山巔上的教師(張季平)
作品欣賞
山巔上的教師
好幾年前了,我一手拎三個空油桶,一手提着一袋垃圾,打算丟了垃圾,去賣油桶;下了樓梯,走到院埧,一個老人,我不認識,迎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手一一顯然,他以為我要去丟油桶。
我給了他。
他自言自語地說:「別可惜了喲!」
這件小小事,我印象很深。
沒幾年,老人病故了。
我心裡隠隱有些痛。
有天晚上,飯後散步,我碰見老人的妻子,才知道她姓邊,她愛人姓何,兩個曾經都是米易縣教師,後來都當了校長。教書的時候,女的在撒蓮鄉塆崍小學,男的在坊田鄉中心校。一個在山下,一個在山上。從山腳這個學校到山頂那個學校,要翻越三座三千多米的山頭,還有一架波濤洶湧的楠木河 上的索橋,一路上,全是崎嶇,都是森林。「沒有路,腳便是路」 。夫妻倆,幾十天重逢一次。短暫的青春、畢身的心血和學識,全灑在了大山,獻給了山區的教育事業, 令我起敬。 失去了伴的女校長每天散步,腿不利索,一隻腳里安着鋼板,天天吃藥止痛。她愛笑,說上幾句話,就開開朗朗地笑幾聲。講到幾十年的艱苦生活,她也是這樣的笑。從此,我喊她邊校長,說話時,稱她丈夫何校長了!
我們偉大的中國共產黨歷經了可歌可泣的100年歷程,湧現了一批又一批的優秀共產黨員,名人志士。是他們,對中華民族無限的愛、對中國共產黨的熱烈忠誠,用青春、鮮血和生命,換來了我們國家今天的強盛和輝煌。優秀共產黨員的先進模範事跡當多多宣傳,他們的精神是我們學習繼承和發揚的搒樣。我拿起紙筆和邊校長又談起何校長同她的事跡。
1958年,何德漢、邊仕蓮在西昌師範畢業,分配到米易縣文教局,「報道的時候,對我們兩個,縣政府、縣文教局下達命令:把山區教育事業發展起來,要使老百姓有文化;掃除文盲;大隊辦學校,實現兒童上學不出大隊。」
在縣文教局舉辦的為期兩周的漢語拼音培訓班上,他倆給全縣教師一聲聲一琅琅地講、讀、示範漢語拼音知識、書寫和發音。兩周後,邊仕蓮去撒蓮鄉政府報到,何德漢上坊田鄉政府報到。
何德漢翻過一座三千多米的山,又登上了一座;再爬上了一座,也是三千多米的山,到了坊田鄉最高的山巔。這是鄉政府所在地,也是這位青年教師即將走上三尺講台的地方。這裡沒有街道,沒有供銷社 ,更沒有郵政局、銀行。買米買油和日常用品等等東西,需要下山到撒蓮鄉。學校是一圍民宅:走馬轉角樓。有三層。當時,只有一位私塾先生,黑板,桌椅板凳該有的什麼東西就缺什麼東西。後來學校顯現出了模樣,三樓有八間教室,二樓是老師辦公室,一樓是幾戶農戶,和學生自己煮飯的一排排小灶。
何德漢到這裡後,心就定在了這裡。想起縣政府縣文教局委以的重任,他決定在這裡干一輩子。
他是撒蓮鄉人。自小跟着伯嬸,伯嬸是共產黨員 ,帶着他參加過「農會」的工作,還揹過槍。是鄉政府保送他上了小學,至今成了「人類靈魂工程師」,為山區教育事業做貢獻,理所應當啊!
他跑大隊,為的選大隊學校的校址;他去小隊,為了動員鼓勵家長送孩子們上學。他愁的是山上學校的生源。幾個家長送女兒來上學,看到學校都是男教師,沒有女老師,學生都在學校吃飯睡覺,家長放心不下,拉着女兒回去了。
這所山巔上的學校遠離人群。隨處一站,舉目一望 ,滿眼綠浪,隨着呼呼的風嘯,森林綠浪翻滾,洶湧澎湃。
學校、學生用的教學用具、紙張筆墨,都得下上到撒蓮去買,何德漢一周總要下山一兩次。為了省錢,他從不找挑伕、請騾馱,全是自己揹,雙肩擔。他爬山下坡都疾步如飛,大家叫他「飛毛腿」。他又好尋近道走,跌了幾次跟斗。有一次,他連滾帶摔,一排木樁檔住他身子,才沒有掉進深深的谷底!
邊仕蓮,優秀共青團員,何德漢全身心辦學校的點點滴滴令她感動!想到縣政府和縣文教局下達的把山區教育發展起來的命令,揣摩着山上學校需要女老師,她心無旁騖,申請上山 !
山區學校各有特點。星期六上半天課,老師送學生回家,學生一個個揹着空背篼。星期天下午,學生從家裡來,背篼裝滿了一個星期的糧食和日用東西,老師又去接。那時候,山區七八歲的娃娃沒出過門,沒下過山,到了學校,更認生,走哪裡都靠着邊老師。不是一個學生如此,一年級的娃娃一個樣。吃飯,邊老師教他們做、給他們煮;晚上睡覺,課桌木板拼在一起,邊老師和學生一起睡;學生病了,邊老師用在父親手上學到的偏方治療……
「學生喊老師叫媽媽,而不是老師。家長稱老師叫老師娘。」
講到這些,邊校長喜悅溢於言表,似回到了當年,孩子們就圍在她身邊。
在教學上,他們採取的是「複式教學」、「三式教學」,甚至「四式教學」。在一個教室里,學生不多,卻有不同年級的學生。「複式教學」,把黑板分成兩半,在一節課的時間裡,先給一年級的學生講課,之後布置作業,一年級的學生做作業的時候,再給另一年級的學生課。「三式教學」、「四式教學」如是……
我問邊校長,你們休息時間,做什麼娛樂活動?
她稍為地笑笑:「 哪裡有休息?晚上改作業、備課,直到深夜。照明用松樹明子。這明子煙大氣又重,何校長被熏成了氣管炎。煮飯呀,拾干樹枝呀,就是我們休息的時間。檢蘑菇、挖茯苓、扯野菜、摘果子,打野兔子追山雞……就是我們的娛樂活動。」
說到婚姻,邊校長笑了。她說:「我父親是醫生。當年填志願的時候,前三個志願,我都是填的衛校,最後一個志願,才填的師範。」
「沒想到,把山村教育發展起來的志向,把我同何德漢聯在一起,並結合成夫妻。」講到這裡,邊校長笑了。很輕鬆、很喜悅……
「老師上了山,就下不來。楊興才是西昌人,在山上當了幾十年的老師;沒結婚;學校就是他的家。有年何德漢要升一級工資,經批准,他把這級工資給了楊興才。」
邊仕蓮生小孩在山上,是她母親為她接生,「沒有產假,沒有老師代課,也請不到代課老師,生小孩的當天,我就到教室上課。」
山區掃盲,面太大、點很多,「何德漢想出了好辦法,發動學生參加,把掃盲課本帶回家,學生當家長的掃盲老師。
縣裡來抽察驗收掃盲成果,獲得全縣最好成績。」
有了兩個娃娃後,邊校長從山上調下來,在埡口小學任校長。學校就在大公路邊。何校長仍在山巔巔上。直到退休。
在採訪中,邊校長講了兩個聽着害怕想來驚險余後言說有趣並贊何校長命大的事!
「何德漢幾次碰到老虎。有次下山,何德漢看見老虎昂着頭,張着大口,露出獠牙轉圈圈地要吃人,鎮靜中,他悄悄的爬上了一棵大樹……逃過一劫。」
何校長多次遭遇過豹子。有一次呀,嚇得他舞動手中的棍棒大喊:「救命呀!救命呀!」直到眾多鄉民趕來,點燃火把,嚇跑豹子……
「還有一次,他遇到豹子,只好跳崖,落進黃泡刺籠籠里。黃泡刺的果果好吃又好看,那刺卻又尖又硬有三四公分長,刺破了臉刺穿了衣裳,何德漢的背成了篩子,一家人給他拔刺尖尖……」
「楊貓嶺有人熊。人熊喜歡直立,前腳很長,像人的手;碰撞到人,會拿腳爪爪拉你的手。我們在那匹山過,都要帶竹筒套,才敢過。有個學生,十四、五歲,人熊抓住他的手,高興得閉着眼睛(人熊)笑呀笑呀一一這學生沒趁人熊笑得痴了醉了的時候脫手一一他手上又沒套竹筒一一有竹筒,人脫手跑了,人熊抓住竹筒依舊笑。結果,這個學生臉和腮被人熊抓爛了。還好,沒吃他的肉……」
邊校長告訴我:」這學生,現在還在撒蓮鄉,他有幾匹騾子,常常馱東西上山。」
邊校長八十五歲了。頭上幾乎沒有白髮,但臉上皺紋很深,盡顯滄桑。我問她何校長天壽,她從隨身衣裳里摸出一個包,從包找出一個精巧的口袋,抽出兩本燙金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幹部退休證》。神情有些自豪。何校長比她長三歲 。在另一個塑封袋裡,有十多張照片,經她同意,我看見,有張一食指長、兩公分寬的一張照片,那是全班五十個同學中十七個女同學和班主任的合影。還有何校長在勤工儉學活動中摘木耳、挖茯芩,上課板書的照片……
邊校長指着一張張照說:「何德漢一輩子熱愛山區,忠于山區的教育事業,他說他死也要死在山上,埋葬在山區。」
邊校長呀,隨時都在深深地思念 和懷念……
我看見:萬頃綠浪莽莽的原始森林中,茂生出了一棵棵大樹,挺秀茁壯,其中一棵,參天而立,枝更粗,葉更繁,樹幹多 滄桑,惹人注目![1]
作者簡介
張季平,原四川攀枝花電台文藝編輯、記者,《西南文學》雜誌骨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