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鄉晨曲(南曉)
作品欣賞
山鄉晨曲
前言:時光如水,歲月如歌。發一篇咱核工業人九十年代傍山而居的掠影與大家分享。
序
這晨曲,悠悠然在這方山鄉飄逸。隨意錄下,細細聽來,便覺山氣氤氳,水流淅淅,充溢盎然生機。想說給山外親友的話也油然理出了頭緒。
隱居於群山深壑里,吾輩大三線人的境遇對外界向來是個謎。過去曾因其維繫着兩彈一星的偉業而令國人由衷仰慕;如今又因其滯後於經濟大潮的潮頭而使親友們掛慮。在國人仰慕的時候,我們的家書也高昂激越;在親友們掛慮的今天,想來這首晨曲或可送去幾分慰藉。
山鄉晨曲
六月里的一個清晨,六點半光景,我照例在操場跑步。忽然發現遠遠地有一處白色煙霧蒸騰而上。咦,怪了,如此綿延的一片,顯然不是農舍的炊煙;說是霧吧,可又從未見過霧只打一處冒出呀?我知道那是啥地方——是一條養育這方鄉民的河。「咦,這汽是河上的水汽麼?」我向迎面走來的李師傅問道。他卻指着更遠的一帶山說:「你瞧,也在從山裡冒出來呢。」於是結論道:「是地汽,是從河邊的菜地、山下的草木中冒出來的。」「嗨,清早上的空氣可新鮮極了,」李師傅接着說,「你要是五點多鐘出來更是清爽到通身去了。」
地汽?地汽是如何在冒呢?本打算接着去買菜的我索性改了道——興沖沖地直奔操場盡頭那一溜長長的石梯,匆匆下到了下面的小街上。
這條四、五百米長的小街便是我廠生活區所在小鎮的主街了。街的一面傍山,半山坡上就坐落着我廠的宿舍群;另一面傍河,一條名字挺美的河——南廣河。河的對面還是山,是一帶起伏疊嶂一直接到天邊的遠山。
下得街來,路上行人寥寥(今天不趕場,否則也該有絡繹的老鄉了),不過那新近出現的三兩乘漆得黃黃的三輪車倒尤其打眼。這小鎮上有三輪車——那種帶頂棚,專門拉客,像十八世紀歐洲的馬車似的,只是近半年的事。或許是三十公里外小城宜賓的三輪車之風颳熱了小鎮居民的心?抑或是那方悄然興起的「的士」把富餘的三輪車趕下了鄉?
我的目標很明確:一兩里外的那座橋,趕到橋上去揭開「地汽」之謎。
上了橋,果然見得河面上有數縷白汽在裊裊飄逸;那藍灰色的遠山腳下繚繞着白蒙蒙的霧汽。這霧汽又仿佛被山麓吸定,只白了山腳一帶,而山的輪廓乃至上面的樹影都依然清晰。那麼果真是地汽了,我忽然悟及了它的起因——瞧,天空竟是朗秋般高遠而明澈,只在東邊有數縷絮狀的白雲;太陽從雲隙中亮出臉兒,明亮而柔和的光普照着山水,這地汽不就是陽光吻出來的麼。
再看那河水,竟是異常的潔淨:雖談不到清澈見底,但卻有一種欲透未透的隱隱的蒼亮。漫江一色,就連那漾起的波紋,輕旋的漩渦也都似電腦繪出般均勻。似動非動,似流非流,江水仿佛只在原地微漾,使我油然想起南戴河那廣漠的沙灘。
一葉扁舟劃破了平靜的水面,一個美麗的傳說倏忽從記憶中閃過。南廣河在前面三十五公里處的南廣鎮流入長江,相傳便是當年哪吒鬧海的地方——至今那兒還有九條龍脊一樣的石灘呢。
不知什麼時候橋面上竟然出現了三個一堆、五個一群的小學生:嘰嘰喳喳小山雀般吵吵着,踮了腳兒附身橋欄張望着,你打我逗沿着橋面追趕着……咦,哪來的這群孩子?看着裝,儘管也都分外平整乾淨,但那衣料兒,樣式兒又顯然透着鄉土氣兒。「小同學,你們來這兒幹啥?」我疑惑地向近旁的孩子問到。「去趕考。」小傢伙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回答。稀罕!都什麼年代了,這小小的孩兒還趕的什麼考?我再問,便又山雀般地嘰喳開了:「到中心校去」、「考初中」……哦,是了,怪不得鎮上小學的匾兒上赫然書有「來復鎮中心小學」的大字呢,原來這四方八面的山溝里還隱匿着它的衛星。言來語去又得知他們的學校在河對面五、六里外的山溝里,學生住得很分散,離校七、八里,一二十里不等……於是,在我腦子裡便一一浮現出希望工程的畫面,也油然動了雙休日去走訪山里小學的念頭。
走回橋頭,正遇着一位老鄉匆匆自橋洞而上,手裡提着兩朵巴掌大的山塔菇。立時,那鮮似雞肉嫰過雞肉的純味頓使我垂涎了。這價嘛,也是這方約定成俗的:論朵頭大小而估。於是很容易便成了交。
興沖沖地提上蘑菇穿街而過,一眼瞥見對面的一家小店正起出一籠白亮白亮的鴨兒粑。立時那清幽的香氣,滑爽的鮮味誘得我口中生津。鴨兒粑者,川南名小吃也:翠綠的一塊涼姜葉子上托着一枚鴨蛋大小白亮的糯米糰子;且不說裡面包的肉餡因摻有川南特產芽菜而特有味,單是嗅一嗅那涼姜葉子的幽香已使你頓生食慾了。端的是來了口福,我欣欣然又購得了早點。
回家的路另選了鎮中學背後的那條山道——我們常在晚飯後去那兒遛彎。
清晨的山路,道旁的草葉上都沾着一層晶瑩的水珠,靜謐的山野似剛浴出一般。且不提竹林邊那茁壯的包穀紅纓頂頂,狹長的綠葉兒上珠露欲滴;且不看茅舍旁那蔓延的紅苕藤順坡張揚,蔥蘢翠碧;甚至也顧不得欣賞道旁那一叢叢刺藤上透紅的漿果;我的目光已被那一處處花生秧吸住,瞧,那是怎樣的一派勃勃生機啊!紅褐色的一片片坡土上,綴滿了一簇簇間隔勻整色澤鮮明的花生秧:翡翠般的小葉兒片片伸展着;藏匿在葉下的小花,一朵朵探頭探腦地向外張望着,金黃金黃的,乖乖巧巧的,好似窸窣於老母雞翼下的小絨崽兒一般。陽光朗朗的照着,山汽冉冉地逝着,葉兒愈發地綠了,金黃的小花兒愈發地活了。
我留戀地姍姍而行。忽見前面的山澗鑽出一個擔着一挑桶的農婦。那桶兒是這方老鄉慣用的大號黑木桶,看她走道的架勢便可推知這挑桶少說也裝了八分兒滿。這農婦正踏了澗里的石頭向那狹窄而陡峭的山路上蹬去。這山路,我真是太熟悉了——那幾乎是我和丈夫的專利——廠里的人們晚飯後「轉山」(遛彎),幾乎都揀了那較寬的明道兒走,我倆卻別樹一幟單揀了這條幾乎沒有道的道。且不提它緊靠山澗的一段只是五、六十度的陡峭石坎,再往上更是沒有路的路:在似土非土,如同一片細石子般的紅褐色坡面上僅有一道被攀登的人磨得光亮了的痕跡罷了。雨天想必是又粘又滑上不得的;如果晴過了頭,難上且不說,下起來更是溜溜的滑。不過這條道卻能通到這方最高的山坡頂上。且不提那一覽眾山小的快意,尤其是盛夏的傍晚,那山頂特有的涼風又怎不誘我們前往呢!
作者簡介
南曉,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