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盛夏(陳雙雙)
作品欣賞
山中盛夏
山中,夏已深。
清晨,彤雲在山頭初起,我便被各種歡騰的鳥兒喚醒。走在小徑上,陰涼綠油的草叢裡,時能聽到蟋蟀的鳴唱。上午陽光明媚,山林里又蟬聲四起,遠近不一,像四重唱,響亮又憨實。
這時,我喜歡躲在綠樹濃蔭下,吹山風,聽蟲鳴,看天空里的雲。或作冥想,或寫長長的日記,感受天地之大美。
一入盛夏,山中人家的院牆上,也開滿了凌霄花,橙紅的花朵嫵媚的掛在那裡,有點招搖,又有點羞澀,介於兩者之間,你會覺得更加迷人。盛夏的溪水,也有所不同,清澈極致,泛着光亮。走近時,肉眼能看見水中各色的鵝卵石,還有搖曳的水草,悠遊其間的小魚小蝦。
這盛夏之時,當站在教室里上課,入情的一節課下來,都會汗流浹背。老校長也最怕熱,都拿了條白色毛巾掛在脖子上,上課上到汗如雨下時,習慣性的摸起一頭就擦,多方便啊。學生也很怕熱,熱得拿起書本來扇風,還苦笑跟我說到:「老師,這天太熱了,怎麼辦?」我便說了一句幾十年前我的老師對我說的話——「心靜自然涼」。
這句話好老了,但意味深長,本意是心裡平靜,內心自然涼快。也指遇到困難、挫折,放平心態去面對。那時,是我高中的物理老師講的,他那帥氣的臉龐,清淺的笑容,我至今都還記得。
趁着這夏日好天氣,山中一位老友約我去他家吃飯了。離學校不遠,翻過學校對面的那座山,就到他家了。
本打算不去的,但盛情難卻。所以,一日傍晚,山林靜幽,紅日孱弱,鎖上房門,帶着雲朵,一路往山上走。所經之處有很多梯田,梯田順山而建, 一層層蔥綠秧苗,由下而上,輪廓婀娜曲折又有規律。在夕陽的散射下,神秘又有詩意。
翻過不遠的山,便來到老友家,老友帶着妻兒已站在家門口等候多時。老友的家就在山頂上,站在他家的庭院裡,視野開闊,遠山近舍盡收眼底。
他家的庭院外,仍是無數的梯田,腳下是梯田,後山還是梯田,家門近處種了幾棵芭蕉,山風一吹,大大笨笨的芭蕉葉,悠慢地搖晃,突然嘴裡不由的念起宋蔣捷《一剪梅·舟過吳江》里那句:「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友人見我站在庭外看景,端了一杯茶給我,得意地跟我說:「這裡的景色不錯吧?」我興奮地回答到:「嗯,真不錯,我覺得風水特別好。」
這時,夕陽沉陷,殘雲鑲滿金邊,流轉於夕陽尾光周圍,美得靜謐又壯麗,而這一景,竟需要俯視,可見我們所處的位置之高。
晚飯時,老友的父親拿出了釀製有一年之久的楊梅酒。開始品來,口感特別棒,便沒所顧忌,不停地喝,喝到第二杯時,頭有點暈乎。叔叔告訴我,這酒味道極好,但後勁很大。
還好,只是眩暈,沒有醉,也不敢多喝了。不過,此時決定等夏日的楊梅成熟,一定要釀一缸楊梅酒。在我看來,釀酒的趣味,比喝酒更震撼人心,那是一種製作與期盼雙重的爛漫。
深夏之後,山中時有急雨,伴着雷電。來得沒有預兆,瞬間就來,霧蒙蒙一片,雨很大,打在窗欞,樹葉上,瀝瀝在耳。這時,鳥兒們只好三五成群的停在台階上,梳理打濕的羽毛。我在網上買的鮮花也在一個疾風驟雨的下午接到,包鮮花的牛皮紙上沾滿大滴大滴清晰的雨滴,有種俏皮的浪漫。
急雨過後,疏晴,但不時還有轟鳴的雷。窗沿上掛着雨珠,樹葉上盛滿雨水。蟬鳴又開始大奏,鳥兒也唱起婉轉的歌。午後的溪澗漲滿水,水流渾濁又湍急,在遠處都能聽見。水圳的水也長滿,流到田土間又從各處溢出來,我站在三樓教室走廊上,看到這一切,只覺聲勢浩大……
晚飯後,和雲朵伴着夕陽散步,地面還是濕濕的,路過小水窪,水窪里能映出我們鞋子的模樣。岔路口,夕陽艷麗,打在濕露的山路上,草木被染成一片金黃色。雲朵來到寬闊的處,就着夕陽的美,開始轉裙子,快樂得不得了。
夏日的雨後,萬物喝飽水,精神抖擻,清美深致,準備迎接更嚴酷的暑熱。
天氣的更為炎熱,已使我戴遮陽帽都覺得熱,近中午時,地面周圍的空氣中騰起一層又一層的熱浪,看到都不想出門,但我還得坐車去縣城辦點事。
傍晚回來時,看到雲朵穿着涼快的粉色裙子,鋒鋒穿着黃色短褂,一人端着一塊西瓜,站在溪岸上,快樂又專注的往水裡看。原來外婆在溪水裡給他們捉小蝦,我想這便是夏天的場景。等再熱些,孩子們就可以跳進溪水裡打水仗了。
早早吃過晚飯,騙過鋒鋒,唐先生帶着我和雲朵進山中學校。夜裡的山路,車很少,八點半就到了,玩了一天的雲朵在車上睡着了。下車時,我們聽到草叢裡無數的蟋蟀在夜鳴,熱鬧非凡。而夜空里繁星點點,一彎弦月掛在山頭,散發出一圈朦朧的光暈,如蒙上一層古時的紗,吸引我久久注視。
我在心底默念:原來,盛夏就這樣來了。有蟲鳴,有急雨,有好看的雲,有繁星朗月,有荷花蓮蓬,有冰鎮西瓜,有許多許多……我想,我要盡情去感受,便不負此生的繁華年月了。
夏至,釀一缸楊梅酒
夏日炎炎,楊梅快熟了,想釀一缸楊梅酒。
一日夜間,日暮點燈時,和雲朵去山中釀酒人家買米酒。
一彎月亮掛於幽藍的空中,四下暗黑。我們一路上打着手電,穿過水田,聽見蛙聲此起彼伏。突然間,一隻青蛙跳到我們跟前,雲朵大叫一聲,然後咯咯的笑了,真是驚恐又喜悅。
釀酒人家住在湍急的溪流之畔,門前的河岸還長了一棵老樹,樹很大,高入雲天,樹身樹幹上長滿青苔,留有歲月的剝蝕。大樹旁是一座石橋,石橋一個大彎拱,接連兩岸,也早已和歲月融為一體。
當走近釀酒人家的老舊店鋪,便聽到很大的水流聲,如落大雨一般。記得張愛玲有句很有名的話:「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在這裡,我可改成:「住在溪水邊,以為天天在下雨。」
也常來釀酒人家這買菜,記得曾問過老闆,房子建在溪水邊,水聲這麼大,晚上睡得着嗎?他說已經習慣了,假如有一晚聽不到流水聲了,還睡不着了。
釀酒人家的店鋪里,只亮着一盞微溫的燈,微光灑在老舊的貨架上,貨架上擺滿了落滿塵埃的貨物,有水壺、臉盆、香皂、杯子等,只覺有種舊時代的氣息。這是一對60歲上下夫妻開的店,此時,老闆坐在挨着溪水的空地上休息,老闆娘正在收拾屋子,我問還有米酒賣嗎,兩位不約而同地回答我:「有!」
於是,老闆娘放下手中的掃帚,一邊溫柔的跟我說話,一邊領我去房間看酒。打來酒房的燈,她熟練的拿着酒提,彎腰從褐色的大陶缸里舀酒,然後倒入杯中,遞給我品嘗。我平生第一次來店裡買酒,才知道,原來買酒時,可品嘗一下的。
我興奮的接過酒杯,開始品嘗起來,酒入口時有些淡,到喉嚨處清香回潤。可以說不是很烈,但柔中有剛,好酒!想來,釀楊梅酒,就得用清香型的酒。
這時,老闆娘輕聲的問道:「好喝嗎?」
我笑答:「挺好喝的。」
她又說:「我再給你倒點,你的酒量挺好!」
我暗笑:「我的酒量一點都不好,只是喜歡喝!」
這時,只聽到酒房裡傳出我們一陣又一陣的歡笑聲。
夜色漸濃,和老闆道別,提着兩瓶米酒,心有所待地走出店鋪。激流聲仍舊很大,但隨着我們漸行漸遠的身影,水聲也越來越弱。
夏至的清晨,微雨。在路上和一棵開得燦燦的凌霄撞個滿懷,橙紅的凌霄花繁盛的垂於枝頭,如這夏的輕盈靈動。過了不多時,大地開始燥熱,又陽光明媚。其實,夏至最適合去看荷,那清雅的荷花,亭亭立於水中,美如仙子,然後再聽荷塘里那一聲聲驚人的蛙鳴,響亮又清澈,夏的生動一覽無餘。可惜山中沒有荷塘。
這天下午,我回了一趟楓木山。鄰居滿娘發簡訊告訴我,她家的楊梅已經熟透,可以來摘了。我想,趁着夏至,我該把楊梅酒釀了。
下午,坐着山中班車回到家,晌午的陽光仍舊很烈,帶着孩子們稍作休息,便帶上遮陽帽,提着籃子,去田地里摘楊梅。滿娘人極好,為了留楊梅給我釀酒,每日都去田地里看楊梅熟了幾成,而且誰也不給,單讓我摘了再說,所以心裡很感謝她。
其實,我並不知道滿娘的楊梅樹生長在哪裡,滿娘又出去有事了。於是,依照滿娘在電話中口述的地址去找,路上遇到兩回狗,見是生人,叫得厲害。兩個孩子嚇得躲在我身後,緊緊抓住我的衣服。平時不怕狗的我,此時也嚇得連連卻步。最後,經過繞道,終於找到楊梅樹。
來到楊梅樹下,一顆顆飽滿鮮紅的楊梅,清麗又熱鬧的掛滿枝頭,叫人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紅紅的楊梅被摘下,有的已經熟透,摸在手中都流出了鮮紅的汁。此時,夕陽灑在身後,山中的夏風不時地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也不時吹動着我們的髮絲和衣裙,楊梅清甜,一顆顆送進嘴裡,摘進籃子,覺得歡喜不已。
雲朵提着籃子,摘得比我都認真,她說最喜歡給媽媽摘楊梅。鋒鋒則太小,摘上一會兒,把紅彤彤的幾顆楊梅遞於我,就四處跑去玩了。
夕陽越來越弱,漸隱於雲霞之間,不知不覺我們也已摘好滿滿一筐了。我們提着籃子往回走,這時,晚霞更是在我們身後,金色光芒把每朵雲霞染得跳躍起來,讓人神迷心醉。
準備回家就開始製作。工序不難,先把楊梅去梗,然後清洗,洗好放入水中灑上鹽,浸泡三個小時,浸泡完洗盡,放到簸箕里涼干,即可和冰糖,一層層放進酒罐中。
這時,我的鋒鋒仔很感興趣,他洗淨小手也和我一起釀酒。幫我把晾乾的楊梅從簸箕里捧進干木盆,然後白淨的小手幫我放一層楊梅,再放一層白冰糖,一層層放滿,三罐酒都是鋒仔幫我放好的,可愛至極!
其實,我最喜歡聽楊梅放進瓶子「咚咚」的一聲聲,也喜歡冰糖扔進去「沙沙」的一聲聲,然後把酒灌進去「咕嚕」的一聲聲,有種煙火里的清新和動人。更喜歡楊梅和酒相融的色澤,如赤墨入水,如少女緋紅的臉,也如這激情的濃夏。
這個夏天,很豐盈。釀了青梅,釀楊梅,這是大自然的恩賜,很感激。我想,生活真的太美了,越是和山河草木相近相親,我越覺得對這個世界的熱愛,連綿不絕。[1]
作者簡介
陳雙雙,筆名詩悠,教師。山居教書,喜歡寫作,讀書,習字,攝影,樂於分享山中趣事。內心淡泊悠遠,日子過得堅定又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