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故事二十八(居仁堂主)
作品欣賞
小鎮故事二十八
一九六八年的猴年的臘月,是我度過的冬天中最為寒冷的冬天。
清晨起來,沒有感覺到風的存在,臉卻被風吹得清疼。世界仿佛被寒冷所籠罩了。冷,無處不在,冷在心裡,冷得直想打顫,冷得直想把腰彎下來,縮成一團,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寒冷。
默默地走着。過團林鋪,到掇刀石。掇刀石是快到荊門的一個小鎮,路兩邊的房屋相對集中些,有集鎮的樣子。鎮上也只有幾間紅牆紅瓦的房子,那一定是供銷社。全國供銷社的房子差不多一樣的建築。
一看到這鎮子。父親長嘆一聲:「關雲長就是從這裡開始走麥城的。多英雄的一個人物,就是從這兒走下坡路的,過五關斬六將,多威風的人啊。」接着父親講了一個關於這掇刀石的傳說。
父親的劇團曾在這裡唱過多日的戲,對這裡較熟悉。
相傳關雲長大意失了荊州,急忙從襄樊撤兵回救。一干人馬,連夜急行至此。兵困馬乏。關雲長見此情形,便令兵將們休息。關雲長看路邊有一塊大石頭,順手將青龍偃月刀,嚓地一下插進石頭中。自己翻身下馬休息。刀尖插進石中,刀柄還微微顫抖好久。關雲長掇刀處。有此典故,地名因此而得。就在此地,關雲長得到老兵消息,前面有東吳重兵把守,關雲長自此向西,走麥城而被殺。後來,東吳斬其頭飛報洛陽請功,關雲長的頭後葬於洛陽,即是現在的關林。而關雲長的身子,則藏於當陽長阪坡下,後人在此修一廟宇,以紀念關雲長的忠勇。千百年來,埋藏關雲長身子的地方,香火卻遠沒有關林興旺。我曾去過當陽長板坡下的紀念關公的玉泉寺。好大一片房子,孤零零地座落於長阪坡下。人煙稀少,直到九十年代末,我從那兒路過,進去遊玩,仍是車馬冷落。
「當年,唱戲路過掇刀石時,我就說人人都有走麥城的時候。關雲長多英雄的人物,可以把刀順手插進石頭裡的英雄,最後也落得如此下場。」父親感嘆道,「現如今,我也是真正的走麥城了。從家裡出來時,一大群人唱喝二叫熱熱鬧鬧地出來。劉備坐荊州,咱也到荊州。到哪兒都有人熱呼着,在荊州起房蓋屋,生兒育女,可現在,這樣子,也夠難受了。本來想在裁縫店子紮根了。誰知還得往家跑。人啊,真是說不清楚呀。」
「玉璽哥,你也不要想得太遠。你們應該說不錯了。」長青舅接着說,「你們要是不出來,光吃食堂飯,不餓死,也得脫層皮。咱家裡餓死多少人。你總是知道吧。多少人家滅門了,死了沒有人埋,可你們沒有受餓。少受了多少罪。」
「要是這樣說,咱是也該知足,可是人哪兒有知足的時候呀。想想,以後還真不知道是啥結局。回家了該咋整?心裡一點底也沒有。」父親心裡一片茫然。
一路前行。中午了,停車,在路邊拾些柴禾,開始做飯,在經過的鎮子上買些菜來,餓了菜鹹甜都好吃。吃了,歇一會兒繼續往前走。天黑了,真累了,腳走得疼,起泡了。一點也不想走了。父親說,忍一下,今晚上住到荊門去。一跛一拐地向前走,沒有任何精神地走着,路有走不完、永遠不到頭的感覺。越是不想走,就越覺得路長。路二邊黑呼呼地,安靜得聽不到一點聲音。如是夢裡,只知道昏昏沉沉地走。不知什麼時候,發現前面有燈光,心中就暗喜,荊門到了。可走近一看,也就寥寥幾戶人家,傳來幾聲狗叫,渾不是城市的樣子,剛才還一腔熱血的高興,立即就泄了氣似的,渾身軟綿綿地,腳仍機械地往前走,走,走…..
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一絲風也沒有。天地被黑呼呼的灰灰的冷嗖嗖的東西罩着。
突然起風了。
臉上突然一涼,嘴唇上似乎也落上了什麼,哦,下雪了。靜靜的雪花,默默地落着,漫無聲息,仿佛怕驚動誰似的。
姐姐用圍巾包着頭,我本來就戴着帽子。可帽檐雖長,也沒有風長,雪花仍舊是往臉上打,涼涼地,把自己弄得有些勁了。
「姐,下雪了,下雪了。」我叫道。
「是,下雪了。」姐頭也沒扭,在黑暗中沒有勁的回答。
「一下雪,路可就難走了。下一會就停吧,下大了,可就麻煩大了。」長青舅說。
「干冬濕年,一冬天沒有下雪了,這一下怕是大雪了。唉,人倒霉了喝水都塞牙。」父親嘆口氣說。
沉默。大家都默默地走着。雪仍舊無聲地飄落。
「娃們,給你們打個燈謎吧。」父親的話打破了夜的沉默。
「中啊,說吧。」大毛和我都同意。沒有聲音,看不到任何東西,只剩下走路,真是太無聊了。
「大地一片白,井是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你們說這是啥?」父親出完謎面。
亂猜一氣,長青舅都說不是的。「又不是你出的謎,你咋知道不是哩。」我不高興地說。
「是不是哩。」姐也說不是哩。
「那你說是個啥?」大毛反問着。
「是雪。笨蛋。」姐說出了謎底。我想想也是的,不吭聲了。只聽到父親輕輕地笑了笑。
路,慢慢地白了,四周也慢慢地白了。如果不是路二邊種着密密的樹,路和二邊的地就是一體了。薄薄的雪花均勻地鋪在路上,走起來沒有那樣着實,有些滑冰的樣子。稍不注意就會滑倒。雪下着,靜靜地,沒有詩意,沒有意境。只有煩人,只有難行。低着頭,眯着眼,往前走。
腿是麻木的,機械地移動着。似乎腿不是自己的,剛才腳還疼,現在也不疼了,什麼知覺也沒有了,只有往前走,停不住地走,不停地走着……
前面終於有了一片燈火。這些亮光路上經過的不同,不是一點光,是一片光,是一團光,是大大的光團。有一層光暈照着,不單調,是渾厚的光霧。
「前面一定是荊門了吧?」我問長青舅。
「是。荊門到了。可看見亮了,還遠着呢。」長青舅說。
「總是近了,看見光了,大毛,荊門快到了。」當時荊門是一個縣城,歸荊州地區管。
光團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得實。
「快了,快了。大毛,着力拉。快點走。」我鼓勵着大毛。
近了,可以清楚地看見雪花了,一片一片的,清清楚楚地落下來。有光亮真好。
當天晚上,我們住在荊門市,我們找了一個有燈光的屋檐停下了,就睡在屋檐下,腳也不能洗,天冷,沒有水洗。脫了襪子,放在外面,這時腳冷得不覺得疼了。
睡吧。現在睡覺是最好的事。睡吧。別的都不重要。
作者簡介
劉文俊。一九五六年生人,文學愛好者。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南陽市作家協會會員。珠海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