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故事三十一(居仁堂主)
作品欣賞
小鎮故事三十一
第四天的早上。父親起床開開門,冷氣撲面而來,不由地打個寒顫。父親雙手搓搓臉,向公路走去。
雪停了,天未晴,空間亮度比前天增加了,地上比天上亮。一片白茫茫的白,半尺多厚的雪平鋪於地,卡吱,卡吱,一腳踩下去,雪沒了腳脖,一步一個腳窩。土路兩邊的溝平了,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哪是路,哪是溝。三天前麥苗凍得如衛士的景致不見了,讓白雪給封頂了。人說,麥蓋三雙被,頭枕饃饃睡。將來是豐收年,此時讓我們飽受了痛苦。
父親來到公路上,朝北看着。路上是厚厚的積雪。只有二條汽車碾過的路轍呈淡黑色的延伸到遙遠,緊挨車轍二邊的雪微微有些發黃。車碾過後雪成高低不平的小丘峰,寒冷把原本鬆散的雪冰凍實了。腳踢都踢不動。一地硬硬的雪山雪峰雪柱,如縮小的晶瑩剔透的桂林山水畫,或者是一綿綿不斷的盆景。
父親抬頭看看天,再低頭看看路,想着,現在的路況架子車是不好走。正想着,一輛解放牌汽車奔過來。車輪子碾得雪水亂飛。濺出老遠,黑黃色的泥湯般的水,把路旁的雪,潑上污點。父親看汽車過後的路,心中暗喜。要是這樣,多些汽車碾過後,路上的雪和冰就會化掉,半晌間就可以動身回家了。
父親回到村上,笑着對我們說:「吃了飯,咱們走吧。等不及雪化完了。光住在人家家裡,也不是辦法。」
我們沒有說話,也沒有話好說,一切聽從父親的安排。此地雖好,不是自己的家,總歸要走的。
父親向那位叔叔說明情況,並給了那叔叔幾元錢。叔叔推讓幾個回合,也就收下了,並幫助我們把車子拉到公路上。
「謝謝你了。等我回來時,來看你。」父親向那位叔叔說。
「有空來玩吧,反正在路邊住,來了紅薯有吃的。」那叔叔揮手致意。
架子車輪子碾在雪地上,發出吱嚀嚀的聲音,撲撲響是碾在雪地上,聲音清脆地是壓在冰塊上。車子如跳舞般地,蹦蹦跳跳地在冰塊雪地里前行。
好難走的路。汽車碾過的車轍,看似好寬,卻難以行走,車轍的雪擠軋到路中間去,形成高高低低的冰雪小山峰。架子車就在一邊高一邊低的路上蹦着跳着,比在平時要多費一半的勁。車子把跳着蹦着,我們就這樣踩冰踏雪,肩膀上的繩子繃得直直地往前走。往前走。吐出來的熱氣,在我們的眉毛上凝固成冰。熱了,化為水流下來。出汗了,衣服讓汗弄濕了,稍歇一會兒,又冷得牙齒打架,還不如走吧。
放眼望去,路上偶爾有汽車哼哼着超過我們或從對面駛過外,幾乎沒有行人。車轍以外一片白莽莽,皚皚白雪,漫山遍野,五顏六色全被這白色封殺了。四周除了白色就是白色。
約下午四點鐘,實在走不動了。天雖還早,寒氣已下來。寒氣從四周整個包圍着,從身體的各處往內滲透。
「歇歇吧。」長青舅提議。
車子停下來。姐姐往車子看了看叫起來:「大,咱的被子掉了。」我們扭頭看車子上面,幾床被子包在一個包袱里,放在車子最上面,現在放包袱的地方,空空地,什麼也沒有。
「我拐回去找找。」父親說着,抬腳向後面走去。原以為路斷人稀,掉了沒有人拾到的,可是,等父親回來時,兩手空空。
「沒找着。掉了算了。」父親自解自勸地說。
多好的被子,被套是上好的棉花,媽媽和姐姐自己彈自己縫的。七八斤重的,蓋在身上,沉甸甸暖和和的,現在沒有了。
姐姐和媽媽會自己網被套。把線斜網格狀的鋪在門板上,把彈好的棉花均勻地鋪上去,然後再把線斜鋪成網格狀,最後用線把四周縫在一起。一床被套就成功了。
「玉璽哥,我看這樣人困馬乏,路也難走,不沾呀」長青舅說。「這路太難走了,要不,我先回去,讓家裡來倆壯勞力吧。娃們空手走路都難,不說拽稍。」
父親想了想,同意了。
這時,車子正停在一條叉路口,不遠處是一大村莊。父親說:「咱們把車子拉到這個莊上,找個人家先歇着,你領着文俊和大毛回去叫人。」
「中。」長青舅一口答應。
拉着車子進村,找了一戶人家,安置好地方,問清了歇腳人家的姓名,還有村子名。長青舅領着我和大毛抄近路往家走。
這裡是瓦店的南面。走近路,離長青舅所住的沈營六十華里。好在長青舅對這一帶的路較熟。
夜幕緩緩拉開,天空的白和亮漸漸地暗下來,繼面是變成乳白,而後化為灰色,地上仍是一片白。白色向前似乎逐漸消去。
一個大人,帶着兩個小娃兒,在白雪鋪地的夜晚,有路走路,無路從麥田中穿行。我們不是在路上行走,而是在雪上跋涉。深一腳,淺一腳。腿早已僵硬,無奈地機械地邁動,跟着長青舅走。如果不經歷這些,真的不知道長征的艱難。也不知那些小戰士是如何跟着部隊走的。原來就是這樣走的。幾乎是沒有意識地跟進,拖着麻木的雙腿,沒有任何想法的前行。經過陳倌營,路過袁老家,從我老家李崗村中穿過,老海哥家的大黑狗如一頭小獅子般狂叫着追了出來。汪汪的叫聲在深夜裡讓人生畏。這黑狗,在白的世界上,更如一團黑雲,在歡送着,也是在歡迎着我。
長青說:「這就是你的老家,以後,你就住在這兒了。這村子就叫李崗。東邊的半個莊子都姓劉。劉家在這個莊子是大戶。」
我邊走邊看着這個陌生的村子,這就是我的老家。我回來了,以後就要在這裡生活了。低矮的草房和瓦房,被雪覆蓋得分辨不清楚。白雪映照下,唯能分清房子的牆有的是土牆,有一半是磚牆。每家每戶院裡堆着柴禾垛,垛頂也壓着厚厚的白雪。
我回來了。先迎接我的只有這隻黑狗,歡送我的也是這隻黑狗。我以陌生人的身份,以黑狗提防的身份回來了。此時狗的主人,這村子裡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我回來了,不知道我正從這村子走過。可我的腳印已經印在這村子裡,有白雪作證。
長青舅在他家的門前跺跺腳說:可到家了。他狠狠地拍他家的門。十外婆在屋裡問:誰呀,黑更半夜的。長青舅說:媽,是我,長青。長青舅的母親打開大門,看到我們三人站在院子裡的雪地上,驚訝地叫道:「咋這半夜三更的回來了?」
長青舅對十外婆說:這個是文俊,這個是大毛,曹十二的娃。十外婆伸手把我和大毛拉進屋裡,讓我們會下,然後到院子裡抱一把芝麻杆,就地點着,讓我們烤火。
十外婆是個漂亮的女人,五十歲左右,白白淨淨,說話聲音特別好聽。「我的娃兒呀。看把我的娃兒累成啥樣子了。現在都後半夜了才到家呀。」十外婆,脫掉我的鞋子讓我烤火。鞋早濕透了,襪子也濕透了。腳在火邊一烤,襪子上冒出一陣狼煙,蒸饃鍋似的,屋裡瀰漫着難聞的熱烘烘濃濃的腳臭的氣味。
「你們在這兒烤火,我給你們做飯去。」十外婆站起來,到廚房裡做飯去了。我坐在火堆旁,一會兒竟然睡着了。
十外婆做好飯,喊醒我吃飯。我需要小便,站起來,挪動雙腳來到門前。可無論如何邁不過那道低矮的門坎。腿是硬的,不會打彎,腳只能在平地上挪動,不能提高。手扶着門框,歪着身子,想斜着把腿扔過門去,但腿就是抬不到門檻的高度,長青舅見此情形,過來,把我抱出門,讓我站在院子裡尿了一大泡尿。尿完了,長青舅再抱我回去。大毛也是如此,更何況他比我還小兩歲。雖然長青舅在路上曾背他走過一段路。
喝了兩碗麵條,肚子暖和了。睡覺。倒下便沒了知覺。
荊州到南陽,三百五十公里路,我們走了十多天。我們於臘月初一離開荊州地區的江陵縣,於臘月十三的凌晨到家。用自己的腳丈量了三百五十公里。除去站在架子車後面下坡的路不算,三百三十公里不會少。
當夜,長青舅安排長山舅和長軍舅連夜前往父親所暫住的村子接他們。臘月十四下午,父親一行回到老家李崗。
作者簡介
劉文俊。一九五六年生人,文學愛好者。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南陽市作家協會會員。珠海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