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鎖哥(居仁堂主)
作品欣賞
小鎖哥
小鎖哥是一個快出五服堂姑姑的兒子,他們一家住在舅家門口,姑父雖不是倒插門,但總有些倒插門的感覺。
小鎖哥是本村數得着的帥哥,那臉型如張學友,可嘴巴比張學友好看,比張學友白淨,比張學友瀟灑。特別那張臉一年四季都是白淨淨的。一樣的太陽一樣的幹活一樣的曬,小鎖哥的臉就是天天白白淨淨,氣死大姑娘,氣暈小媳婦,唇紅齒白,眼睛閃出的柔和的光,嘴角經常掛着笑,一米七六的身材不胖不瘦,走起路了精精神神,干起活來利利索索。
我一直沒有弄明白的是,為什麼那時候我們這個村子的光棍就是多,說地富反壞右的子女找不到老婆情有可原,可小鎖哥是貧農。貧農一樣找不到老婆。
世界太大了,中國太大了。當老家裡一天三頓吃紅薯塊,啃紅薯面窩頭時,還有比這裡更不好活的地方。特殊紅娘們把四川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紛紛帶到河南來。現在對這些人是定為人販子,當時可讓不少光棍結束了孤枕難眠的悽苦,多少人要感謝這些人販子,多少人就是這些人帶來了人生的希望。
一天村里來了兩個人。一個四川男人領一個四川姑娘。這姑娘長得很漂亮,全不象農村長大的,臉不帶菜色,沒有營養不良的跡象。膚色好得可餐可飲。白裡透紅,臉蛋上的酒窩隨着表情變化淺淺深深或忽隱忽現。酒窩上方的紅暈整天沒有消失過。胖胖圓圓的臉如剛出殼的小雞般的絨和可愛,一口白如玉的牙齒閃閃發光,這女人也不象別的四川姑娘來了低着頭任你挑選,而是她來挑選男人,先後幾個男人去相,最後看中了小鎖哥。也難怪象小鎖哥這一表人才,挑不上才怪呢。
這姑娘的表哥接過幾百元錢,參加了小鎖哥的婚禮後就走了,小鎖哥和那姑娘在我們這一群半大小伙子的簇擁下進了洞房。
那邊我們正鬧房時,這邊我父親與姑姑及四大、三伯等幾人坐在另一間屋裡商量着。
父親說:「看這個妮這大方勁兒,咱得招呼一下,像是見過世面的人,別叫跑了,落個人沒人錢沒錢了。」
「可是哩,四川妮們跑的可不少,不少就是放鵓鴿的。錢到手約個地方,領着女人就跑了。」四大說。
「姐,你得操個心了,等他們睡了,你把門在外面鎖着,天明了再開開。」三伯出主意說。
「沒事,反正我也老了,磕睡也少,想叫娃兒們過家兒人,我就天天鎖門開門,白天她不上工,我就陪着她。」姑姑同意了三伯的安排。類似這樣的事太多了,大家採取一樣的看護辦法。現成的經驗,照搬過來就妥。
這女人,不,我得改口叫表嫂,她和小鎖哥恩恩愛愛,見人一面笑,白天和小鎖哥一起出工幹活,晚上和小鎖哥同進同出,一對小夫妻恩愛得讓你羨慕嫉妒。那時農村興夫妻睡兩頭。一天我起得早,一下鑽進他們屋裡,看見二人睡一頭呢,為這事我笑話他好些天。
夏天,生產隊的人在麥場裡幹活歇晌時,我和表嫂子打打鬧鬧。老家的規矩,同輩的兄弟可以和嫂子開玩笑,甚至可以動手動腳。現在已經忘記開了一句什麼玩笑,大概是表嫂子吃虧了,起來追着我打,那年我十四五歲,她抓住我,我回頭抱着她,二人摔起跤來,我一個別腿,啪地把表嫂子壓在身子下面。我聽到梆地一下,表嫂子的頭磕在地下,正笑着的她立馬不笑了,我還沒有拉她起來,表嫂的眼裡盈滿淚水。我拉她起來急忙問:「嫂子,咋樣,疼不疼?」
表嫂的淚水流下來,可還是搖搖頭說:「沒有事。」我也以為沒有事了。可中午小鎖哥找到家裡了,板着臉說:「你前晌把你嫂子的頭碰着了,這會兒在床上哭呢,說頭疼的厲害。你看咋整吧。」
一聽這話,把我嚇哭了。父親過來說:「還等啥,找醫生看病呀。開玩笑也沒輕老重的。」父親收拾我。
我和父親一起去看錶嫂子。嫂子看我們去了,忙從床上坐起來:「三舅,沒事,磅了下,沒要緊,等等就好。快叫三舅坐。」多好的嫂子。
「開個玩笑,不是故意的。我說不叫小鎖去,他怎麼還是去了,這不全怨表弟。」表嫂還強擠出點笑,可淚水分明在眼裡。下午表嫂沒上工,晚上我喝過湯後再去看錶嫂子時,她正在喝麵條呢。一看我來了忙站起來說:「沒事了,沒事了,不疼了,你不要害怕了。」
「你沒事了好,要不,表哥非活吃了我不可,你沒有看晌午表哥的臉有多難看。」表嫂子笑了,小鎖哥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個球貨,以後開玩笑得注意着點。表哥好不容易找個女人,金貴着呢。」
半年後的一個晚上,半夜了卻不見表嫂子回來。姑和小鎖哥找遍了全村也不見蹤影。結婚半年了,小鎖哥夫妻倆恩恩愛愛,讓人早放心了,姑的崗早撤了,門也不鎖了,她外出也不用人跟了。那天鄰村放電影,姑和小鎖哥們都去看電影,表嫂說不得勁沒去。看電影回來後,不見了表嫂,到屋裡一看,她的衣服和床頭壓的幾十元錢都找不到了,大家這才都慌了。
三伯與父親動用全生產隊的勞力,兵分幾路,一路到南陽火車站和汽車站堵截,一路到唐河,一路到社旗,一路到方城,幾十人連夜出發。
父親對這些人講:「如果見着她跟男人在一起,就打跑他們,咱們只領你表嫂子回來。」
父親和三伯在南陽火車站及汽車站轉了半夜,也不見表嫂的蹤影。還不知其它幾路人馬情況如何,便留下幾人繼續尋找,父親和三伯回村里來坐鎮。走到離村子不到二里地時,天已經蒙蒙亮,東方的魚肚白把黑暗趕跑了,三伯和父親走捎近路,從西長尺這塊地中間過。走到地中間時,看見表嫂子抱着小包袱坐在臨時走成的便道邊上。
父親和三伯走近來問:「你咋坐在這裡?咱們回家吧。」
表嫂乖巧地跟着三伯和父親回家去了。到家後,表嫂子二話沒說,倒在床就睡着了。
原來,她原來所謂的表哥正是她的男人。約定這天在南陽見面後跑掉的。可是表嫂子半夜就走,直直走了一夜,卻一直在這塊地里打轉轉。老家人稱為鬼打旋兒。
這次沒走了,表嫂認定了這是上天註定的,一夜走不出這個村二里路,而且是住了半年的熟門熟路,不好解釋呀。
表嫂子哭着對父親及三伯和姑及小鎖說:「我認命了,不跑了,好好在這裡過日子,鬼都護着小鎖。」
表嫂子在家幾天沒有出門。等她出門上地時,又是一個笑嘻嘻地滿臉紅光的漂亮女人。一年後生了姑娘,這下小鎖哥更放心了,一心對表嫂好,姑姑也是覺得尋個媳婦不容易,更是待表嫂比女兒還親。大清早,白面攪成的小鍋飯端到床前,只差餵着吃了。
這年快割麥時,天慢慢熱起來。一天下午一輛警車忽然停在小鎖哥門前。車裡下來幾個公安人員,直奔小鎖哥屋裡問「你們家的媳婦是四川的吧?」一家人正吃飯呢。表嫂說:「我就是,怎麼了?」
「四川有人檢舉你是被人販子賣到這裡的,我們將你解救回家。」公安人員說。「現在跟我們走。」
說着拉起表嫂塞到車裡面,小鎖哥拉着車門不讓車走,車開動時仍不鬆手,人是拉不着汽車的。小鎖哥跟着車後面哭着喊表嫂的名字。表嫂子在車裡面哭着叫着:「小鎖,你放心,我會回來的。」
聽說遣返的人員要在南陽審查站集合,小鎖哥就天天圍着看守所的院牆轉,嘴裡喊着表嫂的名字。叫了幾天也沒有動靜,這才停止了,回家後不吃不喝,睡了三天。姑姑怎麼勸也戲不起床,還是女兒的哭叫聲把他叫醒了。是呀,老婆走了,還有女兒呀,這日子不能不過呀,過下去,還能等她回來,不管她是真的是假的,希望總還是有的。抱着女兒流了一會兒眼淚,開始吃飯。等小鎖哥出門時,昔日白白淨淨的臉發黃,見誰也沒有笑臉了。下工回去很少出門,抱着女兒來來回回地在屋裡走動。
割完麥種苞谷種黃豆黑豆。一場大雨後,天放大晴,苞谷一天天的長高,葉子一天天見寬見長見多,地里的莊稼如往常一樣的隨着季節到來長着葉子長着干。這天下午,我們正在北地里鋤苞谷地里的草。太陽一如既往的熱烈多情,光着上身穿着褲衩在苞谷地里讓苞谷葉子弄了胡燥發癢。有人說:「小鎖,你看,那不是你的老婆嗎?」
正鋤地的小鎖哥頭也不抬地說:「別給我扯球蛋了,還不夠煩的。」
「這貨不識好歹,你看看再說呀。」來人越來越近,小鎖哥抬頭一看,那不是朝思夢想的妮的媽又是誰呀。小鎖哥楞了片刻,扔下鋤頭迎着那女人跑過去。
人世間有很多事是說不清楚的,也不須說清楚。表嫂子想跑沒有跑了,不跑了卻又遣返回去。當小鎖哥沒有指望時,那真真實實的活生生的紅撲撲的臉蛋子,笑得有些辛酸的女人卻在面前。
小鎖哥看着眼前的女人,眼淚止不住地流。一聲也不吭,就這樣看着她。
表嫂只說了一句話:「我和他們沒有一點瓜葛了。」
「不說這些了,咱回家,看熱成啥了。」小鎖哥接過表嫂的小包袱一起回家了。
滿篇說小鎖哥的婚姻事。人是立體的,有不同的側面。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姐夫辦了一個小型電線廠,生產一些常用的二芯、三芯電線。由於這不是緊俏商品,產品有些積壓。一天小鎖哥找到姐夫說:「聽說你現在辦了個電線廠,我給你跑跑銷售咋樣兒。我有些路子,有幾個朋友都是開店的。」
姐夫原本認識他,就給了他幾盤線。回家後姐夫對姐姐說及此事。姐說:「最好不要理他,這人皮,會些坑蒙拐騙的事。」
姐夫說已經給他了。小鎖哥說他不識字也沒有寫個條子。後來這電線錢一直也沒有要回來,最後小鎖哥不承認他拿了電線,姐夫手裡也沒有收據。其實小鎖哥的父親就有些這毛病,讓他給繼承過來了。
我也吃過幾回虧。有一次小鎖哥領一個外地人找我借錢說:「這人存摺里有錢,只是一時不便,想找我轉磨幾個錢,幾天後即還。」我拿過存摺即看出了破綻,存摺上應該是有二元錢。因為前面的數字都是添加上去的,阿拉伯數字歪歪扭扭地,與後在的2字不是一體。會計寫的數字流利漂亮清秀,一般人寫得生硬如棍枝枝杈權的。我當即喝斥他,他帶着那人一起走了。幾年後,那人還是騙走我三十元錢。所以,與小鎖哥雖有沾親帶故,由於這些原因,都不願意與他有經濟上的往來。
小鎖哥去年去世了。得了腦瘤,把眼睛都疼瞎了,一疼起來在床上打滾,見誰都說:「求求你們,你們給我弄點老鼠藥來,叫我死了吧。」
這個忙沒有人幫。最後還是因此病走了。留下表嫂現在給兒子哄小孩子。
作者簡介
劉文俊。一九五六年生人,文學愛好者。廣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南陽市作家協會會員。珠海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