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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清晨(褚廣崇)

小城的清晨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小城的清晨》中國當代作家褚廣崇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小城的清晨

來到這座小城已經整十天了,還沒見過這裡下雨,只有灰濛濛的天空,浮塵嗆鼻。當地人說,這裡已經有好多個十天沒有下雨了。

在大西北,雨貴如油,少雨或沒雨並不稀奇。在地圖上,這裡真是一個很小的地方,在亞歐大陸的腹地,崑崙山的腳下,靠近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瑪干,或許是一個沒有被雨神吻過的地方。但在很久以前,這裡曾經是一片浩瀚的海洋,因為在這裡考古發現了魚蝦貝殼等海洋生物的化石。千萬年來的天地巨變,滄海桑田,這裡已是一片沙海,大漠孤煙。小城,就在這片沙漠邊緣的一片小小的綠洲上堅韌崛起。面對眼前的現實,內心就少了一份對雨水的期許,只能每日看着白楊、旱柳、梨樹、和沙棗樹上的葉子布滿厚厚的灰塵,表情複雜地在陽光下打坐,或在微風中輕搖慢舞。

每到一個新地方,或許是從小落下的擇床的積習,最初幾個晚上的睡眠都很輕,風聲,雞鳴,狗吠,汽笛,哪怕是一絲響動,都能讓我從淺夢中驚醒,偶爾會再次入夢,多數則會徹夜難眠,瞪大眼睛,瞅着窗簾外的漆黑變為灰黑,進而迎來一個又一個破曉清晨。於是,我有機會看到這裡的另外一番風景。

好幾個午夜時分,都是雞鳴聲把我從夢中喚醒。半夜雞叫,在這裡是真實的,和那個周姓地主沒有絲毫牽連。實際上,我所住的那棟高樓西北側的那片平房區,大約有七八十戶人家,一天到晚的任何時候,都能聽到眾多的公雞,隱匿在平房的各個角落,扯着嗓子不知疲倦地啼叫打鳴。司晨,它們大約不懂,隨心所欲的晝夜啼鳴,不為世俗的規範所束縛。


窗外蒙蒙亮的時候,隨着又一聲穿透拂曉的雞鳴,我拉開單薄的紫色窗簾,探頭向窗外觀看。高高矮矮的樓房,稀疏而昏黃的燈火點染着街道和窗戶,夾在樓群中間的那片平房區,屋頂平坦,參差不齊的錯落在黎明的薄霧中,像是抽象派大師沒有完成的油畫,色調是塵土的灰暗,就連那些長在平房區的白楊樹穿天欲上的身姿,看上去也是土霧裹身,似乎還沒有從沉睡中徹底醒來。

當我獨自站在樓下東北側的那幾棵高大的沙棗樹下時,隱約聞到了幾縷沙棗的香味,淡淡的,入鼻就能令人心神安寧的那種清香。它們銀綠色的樹葉,層層疊疊,像是剛從清晨的薄霧中出浴,周身散發着朦朧的水汽,比白天看起來更加淳樸天然,讓人心動。我沒看到它們花開滿樹的景致,卻趕上了它們果實纍纍的時候,花瓣花香隨風而逝,歲月演繹自然神奇,一粒粒沙棗布滿枝條,淺淺的棕色,呈橢圓形自然下垂,擠擠挨挨,在樹葉間相互推搡着,在我這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面前,流露出不畏風沙粗糲性格中的羞澀表情。

在沙棗樹的旁邊,靠近水泥路面,有八九棵高大的梨樹,梨子沒人採摘,到了秋天就會自然脫落於地,摔破的梨子讓過往的車輪已碾成碎末,湯汁乾涸成黑灰的一片又一片,讓人想到碧野先生《天山景物記》里的果子溝,其中的景象與此大約相同,只是那裡的果子更繁更盛,想必也沒有車輪碾壓吧。

我在梨樹下漫步,看清晨的寒露打濕枯草,也潤澤了昨夜最後的歸來者留在兩條土路上的腳印,潮濕的鮮明,和枯枝黃葉上的迥然不同。水的自然形態,在這裡是隱約的,內斂的,看慣了內陸豪放的瓢潑大雨,就很容易想當然,說這裡太乾旱了,沒有一點雨,甚至很少能看到地上的流水。卻哪裡知道,這裡的水,有另一種習性,或者說有一種魔法,只讓有心的人才能發現它們的身影,如在浩渺的沙漠中,只有明察秋毫的旅行者才能找到一眼清澈的泉水。

走過一棵有三四層樓高的梨樹,一顆梨子「啪啦」一聲從我身後墜落,我扭頭去看,梨子摔碎成了三瓣,淺綠的皮,白皙的肉,梨汁打濕了落點附近的水泥路面,呈放射狀,薄薄的幾縷黃土,也帶上了水潤深棕的顏色。

多懸哪!如果我慢走兩秒,說不定那顆梨子砸上的就不是水泥地面了。有沒有比我更幸運的人,從樹下走過,梨子悄然墜落,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正好掉到他的腦殼上,香梨開花,果汁四散飛揚。想到這裡,我笑了。自然界的神奇,無需刻意計算,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人到梨落。梨子的命運大概比不了蘋果,蘋果砸出了運動定律,梨子只能滾落到枯草叢中,風乾成土,或砸向地面,讓過往的車輛碾碎成泥,土掩風吹,再也找不到任何痕跡。

清晨的空氣,大概是因為有霜露吧,走在幾條土路上,塵土飛起得也很保守、隱忍、含蓄,顯得並不那麼嗆鼻,雖然離清新還有很遠的距離,但這已經很好了。想起小時候,在黃土地上的日子,頗感到幾份熟悉,也暗自慶幸自己在多年以後,又能體驗兒時的樂趣,只是身邊再也沒有能夠撒潑打滾,瘋玩瘋耍的夥伴了。

我在小區樹下草叢,水泥路上,黃土路上轉悠了一陣之後,聽到了小汽車的馬達聲和駛過的聲音,它們徹底吵醒了整個小區的眠夢。年輕的上班族,手提各種包,腳步匆匆。上學的孩子,背着碩大的書包,側影背影都沉重。太陽土黃色的畫筆,點染了幾幢高樓的尖頂,柔和詩意,傳遞着深秋溫暖的訊息。

我回到樓上,聽到了窗外有翅膀拍動的聲音,尋聲找去,發現了兩隻黑灰色的鴿子,站在廚房的外窗台上,機敏地探看着四周,我躡手躡腳地靠近它們,還沒有看清它們的眼睛,它們就撲愣愣地飛走了,在遠處的天空上下翻飛,陽光照在它們的身上,有幾絲夢幻般的閃光。不一會兒,它倆又飛回來,落到了廚房窗外靠下的一塊平台上,離我有兩三米的距離,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相互依偎親昵,梳理着羽毛,時不時親吻一下,好像它們也要去上班,在做着出門前的精心打扮和告別儀式。這時,我才發現那塊平台上面,有很多鴿子的爪印和糞便,看來它們盤踞在這裡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我居然遲鈍到今天才發現它們。這裡可能就是它們的家,以天為屋頂,四面有來風,遼闊空曠的那種家。與它們為鄰,一下子感覺離家在外的孤寂消除了很多。

等我再一次把目光投到那片平房區的時候,那位畫家大師早已給錯落有致的屋頂增加了不少亮色,而離我稍近的地方,還能看到靠着房檐搭設的葡萄架,葡萄藤上的葉子還沒有完全枯黃落盡,在每家每戶的院子裡,殷切地等待着下一個綠葉繁茂季節的到來。炊煙徐徐升起,平房區的上空逐漸籠罩在一片青煙的迷霧之中,似乎是一幅隱身於樓群中的中國傳統山水畫。那是我最愛看到的人間煙火氣息,而這座小城,也伴隨着這樣的迷人氣息開始了新的一天。

此刻,土橘色的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在隱隱的浮塵里,親切地俯看着這個沙漠邊緣的小城,臉上流露着輕柔的微笑。這座小城的生活,就像一個人的生命途程,當身不由己地降落在一個荒漠乾旱的邊陲,少了雨雪大河的眷顧,它對此並不抱怨,更不放浪形骸,依然能夠在風沙肆虐中堅韌地存活,有花有草,有樹有林,人類與萬物共同聚居,安詳而知足,這或許就是對乖戾命運的最有力的回應。

小城,無論是我在那個燈火幽暗的深夜到達,還是我在每個伴着雞鳴的清晨來看你,你都會熱情地舉起塵土的酒杯為我接風。林清玄說:「一塵不染不是沒有塵埃,而是塵埃任它飛揚。」那麼,我也會在你的塵埃里保持一顆乾淨的心,在你的懷抱里,在胡楊林的邊上,在塔克拉瑪干沙漠的邊緣,營造一片心靈的綠洲,感悟月如何缺,天如何老。[1]

作者簡介

褚廣崇,生於七十年代,寧夏固原人,現在北京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