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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楚王問,楚襄王①問於宋玉曰: 先生其有遺行與②?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 唯③,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④。 客有歌於郢⑤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⑥,國中屬而和者⑦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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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楚襄王①問於宋玉曰: 「先生其有遺行與②?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

宋玉對曰: 「唯③,然,有之。願大王寬其罪,使得畢其辭④。

「客有歌於郢⑤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⑥,國中屬而和者⑦數千人。其為《陽阿》、《薤露》⑧,國中屬而和者數百人。其為《陽春》、《白雪》⑨,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十人。引商刻羽⑩,雜以流徵(11),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

「故鳥有鳳而魚有鯤(12)。鳳皇上擊九千里,絕雲霓、負蒼天(13),翱翔乎杳冥之上(14)。夫蕃籬之鷃(15),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 鯤魚朝發崑崙之墟(16),暴鬐於碣石(17),暮宿於孟渚(18)。夫尺澤之鯢(19),豈能與之量江海之大哉?

「故非獨鳥有鳳而魚有鯤也,士亦有之。夫聖人瑰意琦行(20),超然獨處。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昭明文選》 )

注釋

①楚襄王——即楚頃襄王,戰國後期楚國君主,公元前298年至公元前263年在位。②「先生」句——先生大概有些不好的可以遺棄的行為吧?遺行:可遺棄的行為,不好的行為; 與: 同歟,語氣助詞。③唯——謙敬應承之辭。④「願大王」句——希望大王寬恕我的罪過,讓我能把話說完。寬: 寬容,寬恕; 畢: 盡。⑤郢(ying)——楚國都城,即今湖北江陵市。⑥「其始」句——開始唱的是《下里》、《巴人》。《下里》、《巴人》: 楚國民間歌曲。⑦國中屬而和者——都城裡連續地歌唱應和的人。國: 都城,此指郢: 屬(zhu): 聚在一起: 和(he): 跟着唱。⑧《陽阿》《薤(xie)露》——也是楚國當時的歌曲,其曲不如《下里》、《巴人》通俗。《陽阿》又寫作《揚荷》。⑨《陽春》、《白雪》——古歌曲名。其曲比《陽阿》、《薤露》高雅。⑩引商刻羽——高唱商音,低吟羽音。商、羽: 均為古代五音之一,其特點是: 商音高亢,羽音細膩。引: 向上提拉; 刻: 細鏤。(11)雜以流徵(zhi)——把流暢的徵音配合進去。雜: 摻入; 流徵: 流動的徵音; 徵: 亦古代五音之一,聲調抑揚相續。(12)鳳——古代傳說中之鳥王; 鯤(kun)——古代傳說中的大魚。(13)絕雲霓、負蒼天——飛越雲霄,背負青天。絕: 越過; 霓: 副虹; 負: 負載。(14)杳(yao)冥——遙遠的天空。又作「杳溟」,極遠的地方。(15)「夫蕃籬之鷃」——那棲息於籬笆之間的小雀。蕃籬: 籬笆: 鷃(yan): 小鳥雀,即鵪。(16)崑崙之墟——崑崙山的山腳。墟: 山的基腳。(17)暴(pu)鬐(qi)於碣(jie)石——曬鰭在碣石山上。暴: 「曝」的本體字,曬; 鬐: 通「鰭」,魚的運動器官; 碣石: 山名, 一說在今河北省昌黎縣境。(18)孟渚(zhu)——古代湖泊名,故址在今河南省商丘縣。(19)尺澤之鯢(ni)——小水窪中的小魚。(20)瑰意琦行——宏大的志向,美好的行為。瑰、琦: 奇特美好。

賞析

本篇向來被認為表現了作者自鳴得意、孤芳自賞的思想,但仔細品味,就不難發現其中隱藏着一種懷才不遇的心境,有着對現實的極大不滿。 雜文《對楚王問》原文及鑑賞 劉勰在《文心雕龍·雜文第十四》中說: 「宋玉含才,頗亦負俗,始造對問,以申其志,放懷寥廓,氣實使之。」彥和把「對問」劃入雜文之區,頗具見識,但認為是宋玉「始創」則為不確。前列屈原《漁父》才是對問的濫觴。只不過《漁父》是直抒胸臆,而《對楚王問》是藉物言志。這種「直」、「曲」是由兩人的性格不同所決定的。屈原剛直敢諫,而宋玉呢?《史記》說他雖「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然「終莫敢諫」,這就決定了他只得採取比屈原隱蔽的方法,曲寫自己的心志。正是因為宋玉仕途失意,懷才不遇,心中塊壘鬱結,但又莫敢直諫,所以當楚頃襄王問及他為什麼士民眾庶都非議他有「遺行」時,他就藉此契機,巧妙地申述心中的不快。在宋玉看來,曲有高下之分,鳥有鳳鷃之別,魚有鯤鯢之異。而且「曲彌高,其和彌寡」,鳳皇上擊九千里,蕃籬之鷃怎能同它估量天地之高呢?鯤魚朝發崑崙,暮宿孟渚,尺澤之鯢怎能同它丈量江海之大呢?宋玉如此回答楚頃襄王的問題,實際上是言在此而意在彼,說明他的志向確屬是「放懷寥廓」,「頗亦負俗」,不同凡響的,然而不易為人所理解,正象鷃不了解鳳、鯢不理解鯤一樣,因而也就容易為人所「不譽」,為人君所不用。所謂「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曹雪芹《紅樓夢》語),幾乎是歷朝社會的通病,宋玉又怎奈其何?所以文章末尾他只能發出「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的感嘆。在此,雖然明為指斥「世俗之民」的燕雀之志、目光短淺,但不是也可以理解為對包括楚襄王在內的整個社會現實的不滿麼?由此可知,巧借契機,曲寫心志,是這篇雜文的重要特色。

此外,取譬獨特,也是此篇的寫作特色。鳳鷃之喻,鯤鯢之比,雖然形象,亦頗恰當,但在《莊子》一類集中可以找到,不為獨創;而「曲高和寡」的比喻,確為宋玉首創。它啟示後人一個極普通的辯證法則: 《下里》、《巴人》雖然比較粗俗野氣,卻有極廣泛的群眾基礎; 《陽春》、《白雪》雖然比較精緻高雅,而在未為廣大群眾接受、理解時,只能為少數人所享用。從來的文學藝術就是在這種不斷地「下里巴人」、「陽春白雪」,即不斷普及、提高的過程中向前發展的。這個獨特的比喻留給後世這樣一份珍貴的思想資料,這是宋玉和楚襄王所始料未及的。

《對楚王問》在清代《崔東壁遺書·考古續說·觀書餘論》中受到懷疑,認為是後人偽托,但也有不少人認為是宋玉的手筆,我們仍據《昭明文選》認定為宋玉所作,特作如上賞析。[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