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傻瓜蛋(温燕霞)
作品欣赏
妈妈傻瓜蛋
无论生性怎样豁达,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我都无法漠视:六岁半的儿子正抬起他那张永无“惊艳”效果,但在我看来却挺动人的小脸,皱着大蒜风格的鼻子,对坐在沙发上的客人宣传:“妈妈是个傻瓜蛋!”
虽然都明白童无忌的道理,在场的人哗笑时仍不免拿探询的目光打量我。其时我正坐在一边看动画片《猫和老鼠》,并笑得东倒西歪,等发现那些眼波横扫过来时,已失却伪装聪明的机会,同时心中暗骂小崽子忘恩负义,竟敢揭为娘的短,便找机会多训斥了他两句,不料儿子机敏,马上反戈一击:
“你在报复我,是不是,妈妈?”
刚刚言罢,又极亲热极缠绵地作扭股糖状,一边几近谄媚地问我可否记得早上答应的事。等证实我的确又食言了时,他便毫不客气地责备我:
“我真倒霉,摊上你这么一个妈妈。”
几句话出来,听者皆笑,唯我赧颜以对,心内却又窃喜,窃喜他没有遗传到自己的糊涂基因。
说到糊涂,这一点,年幼的儿子也非常清楚。前不久天冷,给他灌了热水袋放在被窝里,儿子欣喜异常,刚要进被窝,突然睁着黑漆漆的双瞳,很严肃地对我说:
“妈妈,我四岁的时候你给我灌过一个热水袋,差点把我烫了,你记不记得?”
我当然记得。那次他钻进被窝后蓦地爬出来,用一种相当奇怪的表情问我被窝里怎么有水,我以为他把尿尿床上了,气得轻轻掴他一掌。
“可是被窝里真的有水,还是热的,是热水袋破了吗?”
此言一出,惊得我毛发纷飞,掀开被子一看,乖乖,里面水流成河了!再检查,原是自己没拧紧盖子,母子两个只好移床别睡。
次日儿子向全家人告状,我受到了一致的批评与谴责。我那时除了低头便只有讪笑,至于话,那是不好讲什么的。
诸如此类的事,似乎难以胜数,儿子也慢慢习惯了。不幸的是,随着他年齿渐长,竟渐渐将我看得极扁,有时要说服他,便有些白费口舌的味道,因为讲到末了,他总会义正词严地指出我的缺点:“你是个傻瓜蛋,是个糊涂虫,你什么事也干不好,还来管我?”这时我要是抗议,儿子可不客气,他能够在相当短的时间内罗列我的许多“罪状”。
我有进会申辩一番。譬如提醒他我给他讲了许多故事、买了书和衣服鞋袜什么的,意思是要他记住我的恩,谁知儿子软硬不吃,而且有新的说法,他说我给他买的好多东西都不能穿。
“上次买的棉毛裤就给卷卷姐姐穿了,我穿了只到膝盖,蓝短裤奶奶给了诗思姐姐,她穿起来都像长裤。……”
儿子义愤填膺,吓得我赶紧转移话题,他这才没有继续声讨我的愚笨。事后扪心自问一番,不免为自己的粗枝大叶而内疚不安。那天小阿姨打扫卫生,从床下扫了一红一白两双新棉鞋,鞋盒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这时的内疚不安便变成了轻而锐利的痛楚:这鞋子一双是儿子三岁时买的,一双买于他四岁时的冬天,可两、三年过后,儿子穿了竟然还有些大,我这妈妈怎么当的?!
那之后的几天我都相当惶惑。感人说知耻近乎勇,我想我该有那份正视自己并且改正错误的勇气,否则长此下去,众叛亲离,到时难道孤家寡人在一间凌乱的屋子里生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