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十一章 三善四惡
天龍八部·第十一章 三善四惡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那些毒蛇一脫「莽牯朱蛤」的克制,登時活躍異常,兩條蛇尾一卷,都已纏上拍打過來的樹枝,跟著竄前咬齧。一名黃衣漢子臉上當即被毒蛇咬住不放。木婉清手不停揮,雖然臂上無勁,劍出去的準頭卻是不差分毫,只聽得那身材最高的漢子大叫一聲,一腳踏空,向崖下直摔下去。另一名漢子吃了一驚,又被毒蛇咬中了頭頸。這條蛇稟性奇毒,咬中的又是頸中大血管上,那漢子立時斃命。餘下一人身形矮小,竄上躍低,極是靈便,木婉清數十條毒蛇擲將過去,都被他一一避開,但那些蛇兒落在地下,紛紛往他腿上纏去。那人當真了得,居然上閃飛擊,下避地攻,只是情勢越來越是危急。段譽叫道:「你快爬下崖去,那就饒你一命。」
術婉清叱道:「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四條飛蛇同時擲出,眼見那人為了躲開地下毒蛇的襲擊,腳下接連兩個踉蹌,這四條蛇擲將過去,萬萬躲避不開,突然間一陣勁風卷到,他身前的數十條蛇兒同時被這股勁風盪開,只見一道黃影從岸下撲將上來,一掌將那漢子送到群蛇盪開後留出來的空地之上。一人哇哇哇的冷笑三聲,站在當地,正是南海鱷神。
那黃衣漢子在半空中一個迴旋,輕飄飄的落下地來,一見南海鱷神到了,嚇得魂不附體,只叫得一聲:「神君!」雙膝發軟,待要跪倒求饒,卻是嚇得太過厲害,連跪也跪不成了,全身軟癱,縮成一團。段譽和木婉清見南海鱷神忽又回來,不禁臉上同時變色。南海鱷神道:「我叫你擒這姓段的小子,怎地久去不歸?你是想叛我麼?」那人牙齒上下相擊,說道:「小人……小人不……不……」這底下那個「敢」字,竟是始終說不出口。南海鱷神身形微擺,也不見他如何上前,已伸左手將那人胸口抓住,提了起來,嘿嘿獰笑,右手一把按住他的天靈蓋,手掌一緊,抓住他的頭髮,忽然間用勁扭了兩下,噗的一聲,竟是硬生生將他的腦袋扭得身首異處。那漢子頸腔中鮮血直噴,南海鱷神卻不閃避,躺鮮血噴得自己衣衫上血污淋漓。他似是十分得意,向首級罵了一聲:「狗頭!」雙手向後一擲,那兩截屍體都擲到了崖下。 他又是一掌推出,掌風盪開地下蛇群,大踏步走將過來,木婉清拉著段譽待要閃避,卻哪裡來得及?南海鱷神左手向前一探,那條手臂竟似徒然間長了一截,抓住木蜿清後心衣領,已將她提在半空,段譽只道他又將木婉清的首級擰下,大叫:「不可,不可,你殺我好了!」南海鱷神對遍地蛇群也是頗為顧忌,右掌凌空一擊,泥沙飛揚,已擊死了七八條蛇兒,提著木婉清反身一跳,已到了崖邊,左足高高翹起,右足使個「金雞獨立」之勢,在那千仞壁立的高崖後一晃一晃,便似和木婉清一齊摔將下去。段譽不知他是在賣弄武功,生怕傷了木婉清性命,叫道:「小心,小心摔將下去!」 木婉清身子被兩海鱷神抓住,半點掙扎不得,眼見段譽身在蛇群之中,群蛇蠢蠢欲動,忙將手中玉盒向他擲去,叫道:「接住了!」段譽雙手一捧,居然將玉盒抓在手中。這「莽牯朱蛤」一到他身邊,氣息有異,群蛇又伏地。段譽求道:「前輩,你……你將她放下吧。」南山鱷神獰笑道:「小子!你很像我,我非收你做徒兒不可,只是咱們南海派只有徒兒苦苦哀求師父收錄,從沒師父來求徒兒的。我在那邊山頭上等你……」說著向遠外最高一個積雪的山峰上一指,又道:「你須求我收錄,我便饒了你老婆的性命,否則的話,哼哼!契里格拉,刻!」雙手作個扭斷木婉清頭頸的手勢,突然一個轉身,向下一躍,右掌貼住山壁,帶著木婉清便溜了下去。
木婉清被南海鱷神抓住了背心,迅速無比的向下溜去,只見他一隻手掌貼住崖壁,每當下溜之勢過快,兩人的身子便會在空中微微一頓,想是他的掌力阻住下溜。此時木婉清別說無力反抗,縱是有力,也決不敢身在半空而任意掙扎。到得後來,木婉清索性閉上了眼,過了好一會見,身子突然向上一彈,已然著地。南海鱷神絲毫沒有耽擱,著地即行。他是中等個子,而木婉清在女子之中算是長挑身材,兩人若是並肩而立,原是差不多齊頭,可是南海鱷神抬臂將她提起,如舉嬰兒,竟是絲毫不費力氣。 他在亂石嶙峋、水氣蒙蒙的谷底一縱一躍的向前,片刻間便已穿過谷底,到了山谷彼端。這一邊的山坡較斜,上去便容易得多。南海鱷神踏著一條山澗上,水花四濺。木婉清尋思:「我袖裡還有百枝毒箭,此時若施暗算,或能跟他同歸於盡。但昨日我幾枝箭明明是射中了他胸膛小腹,卻一一都彈了出來。不知他真全身刀槍不入,還是衣內披著寶甲。」伸手輕輕在他背上一按,只覺衣內軟軟的並無鐵甲,可是比之常人肌膚,卻又堅硬得多,心道:「看來這人天賦異相,武功又是怪異之極。我若是輕舉妄動,惹起他的狂性,那便不堪設想。」只聽南海鱷神道:「嘿嘿,你想刺我一刀,射我一箭,是不是?我是殺不死、打不傷的。你是我徒兒的老婆,暫且不來難為於你。他若不來拜我為師,嘿嘿,那時他不是我徒兒,你也不是我徒兒的老婆了。南海鱷神見了美貌的娘兒們,向來先奸後殺,那是決不客氣的。」
木婉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戰,說道:「我丈夫半點不會武功,在那高崖頂上,如何下來?他念我心切,勢必捨命前來拜你為師,一個失足,便跌得粉身碎骨,那時你便沒徒兒了。這等上佳的良才美質,你又在哪裡找去?」南海鱷神立時住足,說道:「此言不錯。我沒想到這小子不會下山。」突然間反嘯一聲,東邊山上,立時有人長聲應和,南海鱷神說道:「到那邊高崖頂上背那小子來見我,不可傷他性命。」那邊山上之人又是長聲應和。木婉清心下駭然:「這南海鱷神隨口說話,聲音便送過幾個山頭,這等功力,連我師父也是有所不及。那邊山上的狐群狗黨,除了大聲叫嚷之外,話聲便傳送不遠了。」 南海鱷神一吩咐完畢,提著木婉清又走。木婉清心下略慰,情知在段譽到來之前,自己當無危險,只是這位郎君性子執拗無比,若是逼他拜南海鱷神這等兇殘淫惡之人為師,只怕寧死不屈,又想:「他對我似乎只有俠義心腸,卻無夫妻情意,未必肯為了我甘心作此惡人的門徒,唉,好歹我總還能見他一面,只要他平安無恙,不從崖上摔下來那便好了。」想到此處,不由得暗暗心經:「何以我對他關注如斯,傾心如許?木婉清啊木婉清,你一生從來不是這個樣子!」 她心頭思潮起伏,南海鱷神已提著她上了山峰。這人中氣也當真充沛悠長,上山後也不休息,足不停步的便即下山,接連翻過四個山頭,這才到了那四周群山中的最高峰上。南海鱷神放下木婉清,拉開褲子,就地小便起來。本婉清心想此人粗鄙無禮之極,真如牛馬畜生無異,急忙轉身走開,取出面幕,罩在臉上,心想自己容貌嬌美,若是給他多瞧上幾眼,只怕他獸性大發,什麼師父門徒,全都不顧了。
南海鱷神拉好褲子,說道:「你罩住臉孔,那很好。待會有幾個惡人到來,都是極橫蠻的兇徒,若是見到你如此美貌,那就大大的不妥。」木婉清冷冷的道:「我是你高足之妻,別人膽敢對我無禮麼?」南海鱷神搖頭皺眉說道:「這幾個狗賊太兇,太橫!」 木婉清微笑道:「天下還有惡得過你,橫得過你的麼?」南海鱷神一拍大腿,氣淘淘的道:「天下四惡之中,老子排名第三。不公道,不公道!老子總須爭他個第一。」木婉清尋思:「『三善四惡』之名,我確是聽師父說起過的。那日我殺孫霞客之先,曾詳細盤問過他師父的形貌行為,知道厲嘯一起,南海鱷神跟著便至,卻不知他排名第三。世上居然尚有惡過他的人,當真是匪夷所思了。」便問:「排行第一和第二的是誰?」南海鱷神圓睜豆眼,喝道:「你問來幹麼?存心羞辱於我麼?你若嫌我不夠惡,老子這便先宰了你,說不定就先掙個第二,也未可知。」說著手起一掌,擊在身旁一株松樹之上。喀喇一聲,那樹登時斷為兩截,上半截連枝帶葉,嘩啦啦的掉將下來。這松樹雖不甚巨,樹身也有茶碗口粗細,居然被他一掌擊斷,木婉清暗暗咋舌,心想,「天下第一惡人的名頭,便算掙到,又有什麼光采?但這人想到『第三』兩字,竟當作是奇恥大辱,我還是不去揭他這個瘡疤,以免眼前吃虧。」當下更不言語,倚在岩上閉目養神。
南海鱷神道:「你怎麼不說話?心中在瞧我不起,是不是?」木婉清搖頭道:「我想『天下第一惡人』這名頭,該當屬你才合道理。別人縱然兇橫野蠻猶勝於你,但武功定是不及你了。」南海鱷神「呸」的一聲,憤憤的道:「咱們須得好好再比上一比,將這排名改上一改。」木婉清心下琢磨:看來這四個惡人已經比試過了,分了高下,再定名次。此事我不能跟他多談。說道:「岳老前輩,你大名叫作什麼啊?日後我丈夫做了你門徒,我須得知道你名字才是。」南海鱷神道:「我叫岳……岳……他奶奶的,我的名字是我爸爸給取的,名字不好聽,我爸爸沒做一件好事,簡直是狗屁王八蛋!」木婉清險險撲哧一笑,笑了出來,心道:「你爸爸是狗屁王八蛋,你自己是什麼?這種人連自己父親也罵,真是枉稱為人了。」 只見他向東走幾步,又向西走幾步,沒片刻安靜,木婉清只瞧得心煩意亂,雖是閉上了眼,但腳步聲仍是響個不停,說道:「岳老前輩,你不累麼?幹麼不坐下來歇歇?」南海鱷神喝道:「不許你多管我閒事!老子就是不愛坐。」木婉清只好不去理他,心中又想起了段譽:「不知他是否已平安下山?倘若毒蛇阻路,那人不知是否能驅開蛇群?」懸念間,突然間半空中飄來有如遊絲般的輕輕哭聲,聲音極是淒婉,隱隱約約似乎是個女子在哭叫:「我的兒啊,我的兒啊!」木婉清只聽得兩聲,便覺心旌搖搖,似乎神不守舍。南海惡神「呸」的一聲,在地下吐了口痰,說道:「哭喪的來啦!」跟著提高聲音,叫道:「哭什麼喪?老子在這兒等得久了。」那聲音仍是若有若無的叫道:「我的兒啊,為娘的想得你好苦啊。」木婉清只聽得心煩意亂,問道:「這是第四惡麼?」
南海鱷神怒道:「這婆娘是『無惡不作』葉二娘,她這『惡』字排在第二,總有一日,我這『凶神惡煞』的外號要跟她對掉一下。」木婉清恍然大悟:「原來外號中的『惡』字排在第二,便是天下第二惡人。」問道:「那麼第一惡人的外號叫什麼?第四的又叫什麼?」南海鱷神道:「你少問幾句成不成?我不知道。」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幽幽說道:「咱們老四叫『窮凶極惡』,老大叫『惡貫滿盈』。」木婉清沒料得這葉二娘說到便到,悄沒聲的已欺上來,不由得吃了一驚,忙轉頭往她看去。只見她身披一襲淡青色的長袍,滿頭長髮,約摸四十來歲年紀,相貌本是頗為娟秀,但兩邊面頰上各有三條殷紅血痕,自眼底直劃到下頰,似乎剛被人用手爪抓破一般。她手中抱著一個兩歲大的男孩,粉裝玉琢,甚是可愛。 木婉清本想這「無惡不作」葉二娘既是排名在「凶神惡煞」南海鱷神之上,定必是個猙獰可怖之極的人物,哪知一見之下,居然還頗有幾分姿色,不由得又向她瞧了幾眼,葉二娘向她嫣然一笑,木婉清全身一顫,只覺她這笑容之中,隱藏著無窮愁苦,無限傷心,自己忍不住便要流淚,急忙轉過了頭不敢再去看她。
南海鱷神道:「三妹,大哥四弟他們怎麼還不來?」葉二娘幽幽的道:「你明明是老三,一心一意要爬過我的頭去。你再叫一聲三妹,做姊姊可不跟你客氣了。」南海鱷神怒道:「不客氣便不客氣,你是不是想打上一架?」葉二娘道:「你要打架,總有日子,還怕少了你的麼?木婉清,你說是不是?」木婉清被地一叫到自己名字,全身又是一顫,迷迷糊糊的似也神不守舍。她一驚之下,登時省悟,原來這葉二娘在使一種邪門的「攝魂大法」。她曾聽師父說過,這種邪術最是厲害不過,只要與她日光相對,甚至只聽到她的呼喚之聲,只要定力稍有不足,便會身不由主的聽使術之人差遣號令,他叫你向東便東,向西便西,成為他的奴僕,當下抱神守一,暗運內力,一面拉低面幕,連眼睛也蒙上了。 葉二娘笑道:「木婉清,近年來你惡名播於天下,跟咱們一起結拜,做我的五妹,那可也不差啊。三弟,你說好不好?」南海鱷神大聲道:「不好!」葉二娘溫溫柔柔的問道:「幹麼不好啊?」南海鱷神道:「她是我徒兒的老婆,怎能再做我五妹?我有了你一個三妹,已經夠了!」他突然提高聲音,喝道:「滾過來!那姓段的小手呢,怎麼不帶他來?」一人在十數丈外結結巴巴的道:「小……小人上得那邊山崖,不……不見有人。到處……到處都找不到。」木婉清大吃一驚:「難道他……他竟然摔死了。」只聽南海鱷神喝道:「是不是你去得遲了,那小子沒福,在山谷中摔死了?」那人不敢走近,仍是結結巴巴的道:「小子在山……山谷中仔細尋過,沒見到他屍首,也不見什麼血跡。」南海鱷神喝道:「他還會飛上天去了不成?你膽敢騙我?」那人身前突然發出砰砰砰之聲,原來是在跪下大力磕頭,哀求饒命。只聽得呼的一聲響,一件重物飛了過去,噗的一響,那人再無聲息了。木婉清聽聲猜測,知道南海鱷神扔了一塊大石過去,將他砸死。
木婉清自己本已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人物,這人找不著段譽,她心中已是恨極在他誤事,南海鱷神縱不取他性命,她也不能饒他。霎時之間心思如潮:「他不在崖上,山谷中又無屍首,卻到哪裡去了呢?難道是被大毒蛇吞了?不會,不會,他有『莽牯朱蛤』在手,萬蛇不侵。定是摔在隱僻之處,那人找尋不到,又或是那人明明見到屍首,卻不敢直說?」想來想去,總是段譽十九已然死去。她與段譽分手之際,早已拿定了主意,段譽若死,她也決不能活,何況自己落在南海鱷神手中,倘若不死,不知要受盡多少折磨荼毒。但不見段譽的屍首,總還存有一線生機,卻也肯就不胡裡胡塗的死去。
正自心亂意煩,忽聽得葉二娘抱著的那個小兒哭叫起來:「媽媽,媽媽,我要媽媽!」葉二娘哄道:「乖孩子,我是你媽媽啊。」那小兒越哭越響,叫道:「我要媽媽,我要媽媽,你不是我媽媽。」葉二娘輕輕搖晃他的身子,唱起歌兒來:「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那小兒竟不受哄。南海鱷神不停的走來走去,他因段譽失蹤,甚是煩躁,喝道:「你哄什麼?要吸他血,及早吸了吧。」葉二娘不停口的唱歌:「……糖一包,果一包,吃了還要留一包。」木婉清只聽得毛骨悚然,越想越怕。 她初時見這個號稱天下第二惡人的葉二娘,手中竟是抱著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兒,本已甚感奇異,聽南海鱷神之言,葉二娘竟是要吸這小兒之血,不由得又是憤怒,又是害怕,心想:「如何救這小兒一救才好。」但隨即轉念:「段郎生死未知,我自己也是性命難保,卻去關懷別人,豈非好沒來由?」可是聽著葉二娘萬分慈愛的哄那小兒,越聽越是噁心難受。南海鱷神怒道:「你每天要害一嬰兒,卻這般裝腔作勢,真是無恥之人。」葉二娘柔聲道:「你別大聲吆喝,嚇驚了我的乖孩兒。」南海鱷神猛地伸手,一把向那小兒抓去,想抓過來摔死了,免得他啼哭不休,亂人心意。哪知他出手極快,葉二娘卻比他更快,身如鬼魅般一轉,南海鱷神這一抓便落了空。葉二娘嗲聲嗲氣的說道:「啊呦,三弟,你平白無端的欺侮我孩兒作甚?」南海鱷神喝道:「我要摔死他。」葉二娘柔聲哄那小兒道:「心肝寶貝,乖孩兒,媽媽疼你惜你,別怕這個醜八怪叔叔,他想害死你,可是他鬥不過你媽。」
兩人動手斗口,全教木婉清聽在耳里,她心想:「葉二娘確應提名在南海鱷神之上,這南海鱷神一輩子也別想爬過她的頭去。」 南海鱷神一抓不中,似乎也知再動手也是無用,口中喃喃咒罵:「老大、老四這兩個龜兒子到這時候還不來,我可不耐煩再等。」葉二娘道:「三弟,你知不如道老四昨兒在道上遇到了對頭,可吃了點虧。」南海鱷神奇道:「什麼?老四遇上了對頭,是誰?」葉二娘道:「這小丫頭神色不正,你先宰了她,我再說給你聽。」南海鱷神躊躇道:「她是我徒兒的老婆,我宰了她,我徒兒就不肯拜師了。」葉兒娘笑道:「那麼我來動手吧,叫你徒兒來找我便是。她這對眼睛生得太美,叫人見了好生羨慕,恨不得我也生上這麼一對,我先挖出她的眼珠子。」木婉清背上冷汗淋漓,卻聽南海鱷神道:「不成!我點了它昏睡穴,讓她睡這他*的一天兩晚。」更不得葉二娘答話,伸指在木婉清腰頭和臂下連點兩指。木婉清只感頭腦一陣昏眩,登時不省人事。 昏迷中不知時日之過,待得神智漸復,只覺身上極是寒冷,耳中聽到一陣桀桀笑聲,這笑聲雖說是笑,其中卻無半分笑意,很像是一把利刀在鋼板上來回刮動,一種金屬磨擦之聲,令人牙根也覺酸軟。木婉清甚是機靈,知道只要自己一動,對方立時發覺,說不定又有什麼暴虐的手段對付自己,雖感四肢麻木異常,卻不敢運氣活血,只聽南海鱷神道:「老四,你不用胡吹啦,三妹說你吃了人家的虧,你還賴什麼?到底有幾個敵人圍攻你?」那個聲如金屬相擦的人說道:「二姊知道什麼?一共七個敵人圍攻我,個個都是一流高手,我本領再強,也不能將這七個人一古腦兒殺得精光啊。」木婉清心道:「原來老四『窮凶極惡』也到了。」她很想瞧瞧這「窮凶極惡」到底是怎麼樣一號的人物,卻哪敢抬手揭動面幕?
只聽葉二娘道:「老四就愛吹牛,對方明明只有兩人,另外從哪裡鑽出五個高手來?天下高手真有這麼多?」老四怒道:「你怎麼又知道了,你是親眼瞧見的麼?」葉二娘輕輕一笑,道:「若不是我親眼得見,我自然不會知道。那兩個人一個使一根釣魚杆兒,另一個使一把鐵斧,是也不是?嘻嘻,你捏造出來的那五個人,可又使什麼兵刃?」老四騰地站起,大聲說道:「當時你既在旁,怎地不助我一臂之力?你要我死在人家手裡,你才開心,是不是?」葉二娘仍是好整以暇的笑道:「『窮凶極惡』,雲中一鶴,誰不知你輕功當世無雙?鬥不過人家,難道還跑不過人家麼?」
原來這老四「窮凶極惡」姓雲,名叫中鶴,他聽了葉二娘的話,更是惱怒了,聲音越提越高,說道:「我老四折在人家手裡,你又有什麼光彩?咱們『四惡』這次聚會,所為何來?不是去找大理皇府的晦氣麼?這才叫做出師不利呢!」葉二娘輕輕一笑,道:「四弟,我從來沒見過如此佳妙的輕功,雲中一鶴,當真是名不虛傳。逝如輕煙,鴻飛冥冥,那兩個傢伙望塵莫及。」南海鱷神插口道:「老四,跟你為難的到底是誰?是皇府中的狗腿子麼?」雲中鶴怒道:「九成是皇府中的人。我不信大理境內,此外還有什麼了不起的能人。」葉二娘道:「你們老說什麼大鬧皇府,定是不費吹灰之力,這會兒可信了我吧。」雲中鶴忽道:「二姊,老大到這時候還不到,約會的日朝已過了三天,他從來不是這樣子的,莫非……莫非……」葉二娘道:「莫非也出了什麼岔子?」南海鱷神怒道:「呸!老大是何等樣的人物,難道他跟你一樣,打不過人家就跑?」葉二娘道:「打不過就跑,這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是擔心他真的受到七人、八人圍攻,縱然力屈,也不服輸,當真應了他的外號,來個『惡貫滿盈』。」南海鱷神連吐口水,說道:「呸!呸!呸!老大橫行天下,怕過誰來?他在中原稱王稱霸十餘年,豈能來到這小小的大理國,反而失手?他*的,肚子又餓了!」他拿起地下的一條牛腿,在身旁的一堆火上烤了起來,過不多時,香氣漸漸透出。
木婉清心想:「聽他們言語,我在這山峰上已昏睡了三天。段郎不知有何訊息?」她已四日不食,腹中飢餓已極,聞到燒烤牛肉的香氣,肚中不自禁的發出咕咕之聲。葉二娘笑道:「小妹妹,你肚子餓了,是不是?你早已醒啦,何必裝腔作勢的睡著不動?你想不想瞧瞧咱們這『窮凶極惡』雲老四?」南海鱷神知道雲中鶴好色如命,一見木婉清的姿客,便是性命不要,也圖染指,不像自己是性之所至,這才強姦殺人,忙撕了一大塊半生不熱的牛腿,擲到木婉清身前,喝道:「你到那邊去吃,去的遠遠的,別偷聽咱們說話。」木婉清放粗了喉嚨,將聲音逼得十分難聽,問道:「我丈夫來過了麼?」
南海鱷神怒道:「他*的,我親自到那邊山崖和深谷中尋過,絲毫不見這小子的蹤跡。這小子定是沒死,不知給誰救去了,我在這兒已等了三天,再等他四天,七天之內這小子若是不來,哼哼,我將你烤來吃了。」木婉清芳心大慰,尋思:「這南海鱷神非是等閒之輩,他既去尋過,認定段郎未死,定然不錯。唉,可不知他是否會將我掛在心上,到這兒來救我?」當即撿起地下的牛腿,慢慢走向山岩之後。她久餓之餘,更覺疲乏,只是一動不動的靜臥了三天,背上的傷口卻已癒合。只聽葉二娘問道:「那小子到底有什麼好?令你這等愛才?」南海鱷神哈哈笑道:「這小子真像我,學我南海一派武功,多半能青出於藍。嘿嘿,天下四惡之中,我岳老……岳老二雖爭不到首位,說到門徒傳人,那是我的徒弟第一無人可比。」木婉清漸走漸遠,聽得南海鱷神大吹段譽資質之佳,世間少有,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愁苦,又有幾分好笑:「段郎書呆子一個,會什麼武功?除了膽子大之外,什麼也不會。南海鱷神收了這樣一個寶貝徒兒,南海派非倒霉不可。」她在一塊大岩下找了一個隱僻之處,坐下來撕著牛腿便吃,雖是餓得厲害,但這三四斤重的一大塊牛腿肉,只吃了小半斤,也便飽了。她暗自尋思:「等到第七天上,段郎若真負心薄倖,不來尋我,我便得設法逃命。」想到此處,心中一酸:「我便是逃得性命,還做什麼人?」
如此心神不定,一恍又是數日。渡日如年的滋味,木婉清在幾日中當真是嘗得遍了。她日日夜夜,只盼山下傳上來一點聲音,縱使不是真的段譽到來,也勝於這般苦挨茫茫白日、漫漫長夜。每過一個時辰,她心中的悽苦便增一分,心頭翻來覆去的只是想:「他若真是有心來尋我,第一天、第二天中也必定來了,直到今日再不來,決無更來之理。他雖不會武功,卻是俠義心腸,一團正氣,無論如何也不肯拜這南海鱷神為師。然而,他對我真是沒一絲一毫情義麼?」 最初一兩日中,她心中總還存著幾分期待,但越等越苦,師父所說「天下男子無不負心薄倖」之言,在耳邊響個不住,自己雖說「段郎未必如此」,卻也已知只不過自己欺騙自己而已。總算這幾日中,南海鱷神、雲中鶴、和葉二娘並沒向她聒噪。那三人等候「惡貫滿盈」這天下第一惡人到來,心情之焦急,雖然不及上她,可也是有如熱鍋上螞蟻一般,萬分煩躁。木婉清和三人相隔雖遠,但三人大聲爭吵的聲音,時時隱約傳來。到得第六天晚間,木婉清心想:「明日是最後一天,這負心漢決計是不來的了。今晚乘著天黑,我須得悄悄逃走才是。否則一到天明,那就再也難以脫身。別說這『雲中一鶴』號稱輕功天下第一,就是南海鱷神自己,他只須決意追我,我定是無法脫出他的手掌。」她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身子,將養了六日六晚之後,雖是精神委頓,傷處卻是好了七八成,尋思:「最好是待他們三人吵得不可開交之時,我偷偷逃出數百丈,找個山洞什麼的躲了起來。這三人定是往遠處追我,說不定會追出數十里外,決不會想到我仍是在此峰上。待三人一追遠,我再逃走。」不料她一切設想得甚是用到,幾次三番拔足欲行,心中總是牽掛著段譽:「說不定這負心漢明天真的來找我呢?明天若是不能和他相見,只怕此後永無再見之日。他決意來和我同生共死,我卻一走了之,要是他不肯拜師,因而被南海鱷神殺死,那不是我對他不起麼?」她思前想後,柔腸百轉,直到東方發白,仍是下不了決心。 天色一明,反正她決斷不了這個難題,反正要逃是逃不走的了,「這負心郎來也罷,不來也罷,我木婉清在這裡等死便是。」正想到悽苦處,忽聽得啪的一聲,數十丈外的草叢中從空落下一物。木婉清心中一動:「那是什麼?」當即伏下,聽草叢中再無聲響發出,於是悄悄爬將過去,要瞧個究竟。待得爬到草叢邊上,鼻中已聞到一股血腥之氣,她撥開長草,向前一看,不由得全身汗毛直豎。只見草叢中丟著六個嬰兒的屍身,有的仰天,有的側臥,日前所見葉二娘手中所抱的男嬰也在其內。 木婉清呆了半晌,走近那男嬰一看,只見他頸邊兩排牙印,咬了一個小洞,正在頸邊的血管之上,想起南海鱷神的言語,登時瞭然於胸:「這無惡不作葉二娘,果真每天要吮吸一個嬰兒的鮮血。她在峰上六天,已殺了六個嬰兒。」瞧那六個嬰屍,除了第一個身上衣著頗為光鮮,其餘五人都是穿的農家粗布衣衫,想必她便是在無量山中的農家盜來。六個嬰屍中有一個身上猶有暖氣,但皮肉乾枯,血已吸盡,那便是葉二娘適才投擲過來的了,木婉清殺人雖多,但所殺者無一不是先向她侵犯尋釁的江湖豪客,這等殘害嬰兒的行為,教她親眼得見,又怒又驚,不由得全身發抖。 忽然間眼前青影一閃,一個人影捷如飛鳥般向山下馳去,但見這人影一起一落,形如鬼魅,正是「無惡不作」葉二娘。木婉清見了這等飛行神速的輕功,縱是師父到來,也是遠遠不及,突然間雙腿一軟,坐倒在地,霎時間百感叢生,千愁並至。[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