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第三十六章 塞外英雄
天龍八部·第三十六章 塞外英雄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和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那烈酒從他小指的穴道中流了出來,初時段譽尚未察覺,跟著無名指的「關沖穴」中,也有酒水流出,片刻之間,他頭腦中便感清醒。他左手垂向地下,那大漢並沒留心,只見段譽本來醉眼朦朧,霎時之間,臉上又是神采奕奕,不禁頗為奇怪,笑道:「兄台文質彬彬,酒量倒是不弱。」又斟了兩大碗酒。
段譽笑道:「我這酒量是因人而異。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這一大碗嘛,我瞧也不過二十杯光景,一千杯須得裝上五十大碗才成。兄弟恐怕是喝不了五十大碗啦。」一面說,一面將跟前這一大碗酒喝了下去。他左手搭在酒樓臨窗的欄干之上,從小指中流出來的酒水,順著攔幹流到了下面牆腳邊,當真是神不知、鬼不覺,沒半分破綻可尋。過不多時,他喝下去的四大碗酒,已然全從穴道中逼了出來,身體內沒留下半分酒性。
那大漢本來自以為酒量天下無敵,這時見段譽如此一個身材瘦弱的書生,居然連盡四碗烈酒而殊不經意,心下暗暗稱奇,說道:「很好,很好,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先干為敬。」斟了兩大碗酒,自己連干兩碗,再給段譽斟了兩碗。段譽賣弄酒量,輕描淡寫,談笑風生的喝了下去,喝這烈酒,直是比喝水喝茶還更瀟灑。他二人這一賭酒,登時驚動了松鶴樓頭上上下下的酒客,連灶上的廚子,灶下的火夫,都圍在他二人的桌旁觀看。那大漢道:「酒保,再取二十斤酒來。」那酒保伸了伸舌頭,這時起了觀看好奇之心,更不勸阻,便去抱了一大壇酒來。
話休絮煩,段譽和那大漢你一碗我一碗,喝了個旗鼓相當,不到一頓飯時分,各人都已喝了三十來碗。 段譽自知手指上玩弄玄虛,這烈酒只不過在自己體內流轉一過,瞬即瀉出,這酒量可說是無窮無盡,伹那大漢卻是全憑真實本領,眼見他連盡三十餘碗,兀自面不改色、略無半分酒意,心下也是好生欽佩。 他見大漢舉止豪邁,英氣勃勃,初時尚因他是慕容公子一夥而懷有敵意,但一碗一碗烈酒喝入肚中,不由得對他起了愛惜之心,尋思:「如此比拼下去,我自是有勝無敗。但這漢子飲酒過量,未免傷身。」堪堪喝到四十大碗時,說道:「仁兄,咱們都已喝了四十碗吧?」 那大漢笑道:「兄台的腦子倒還清醒得很,數目算得明白。」段譽笑道:「你我棋逢對手、將遇良材,要分出勝敗,只怕很不容易。這樣喝將下去,兄弟身邊的酒錢卻是不夠了。」 他伸手懷中,取出一個繡花荷包來,往桌上一擲,只聽得嗒的一聲輕響,顯然荷包中沒什麼金銀。要知段譽被鳩摩智從大理擒將出來,身邊原沒攜帶財物。他是鎮南王世子,在大理之時,若要用錢,自有旁人替他支付。這隻繡花荷包雖是精緻,纏了金絲銀線,一眼便知是名貴之物,但囊中羞澀,卻也是一望而知。
那大漢見了大笑,向身旁一個肥肥胖胖的中年富商道:「張大爺,這裡的酒帳,你給咱們結了吧。」 那富商笑道:「當得,當得,難得喬大哥賞面,讓兄弟作這個小東。」說著便從囊中取出一大錠銀子上來。 那大漢拱拱手,道:「多謝!」攜了段譽的手,道:「好朋友,咱們走吧!」段譽心中喜歡,他在大理之時,身為皇子貴族,難以交結什麼真心朋友,今日既不以文才,又不以武功,卻以無中生有的酒量結交了這條漢子,實是生平未有之奇。那大漢拉著他手,到了樓下,越走越快,片刻間便出了城。那大漢邁開大步,順著城外的大路疾趨而前,段譽提一口氣和他並肩而行,他雖是不會武功,但內力充沛之極,這般快步急走,竟是絲毫不感心跳氣喘。那大漢向他瞧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好朋友,咱們比比腳力。」 段譽暗吃一驚,自忖從未學過輕身功夫,如何能與人比拼?但那大漢說了這句話後,不等段譽答覆是否同意比試,攜著他的手,足不點地般便向前快奔。段譽跨到第三步時,險險跌倒,乘勢向左斜出半步,這才站穩,這一步,卻是恰好踏了「凌波微步」中的步子。 他無意踏了這一步,居然搶前了數尺,心中一喜,第二步走的又是「凌波微步」。只是走這路步子之時,全神貫注,不能分心,他本來和那大漢手攜著手,按著保定帝所授的法門要訣,收斂內力,那朱蛤神功才不致去吸大漢的真氣。這時足下一踏「凌波微步」,那大漢只感全身一震,段譽乘機輕輕摔脫了他的手。兩人並肩而前,只聽得風聲呼呼,道旁樹木紛紛從身邊倒退而過。
段譽學那「凌波微步」之時,全沒想到要和人比試腳力,這時如箭在弦,不能不發,只有盡力而為。至於勝過那大漢的心思,卻是半分也沒有,他只是按照洞中所學的步法,加上渾厚無比的內力,一步步的跨將出去,那大漢到底在前在後,是否已將他拋得老遠,他是全然的顧不到了。 那大漢邁開大步,越走越快,頃刻間便遠遠趕在段譽的前面,但只要稍稍緩得一口氣,段譽便即追了上來,斜眼相睨,但見他身形瀟灑,猶如庭中閒步一般,步伐中沒半分霸氣。 那大漢越看越是奇怪,心下暗暗佩服,加快幾步,又將他拋在後面,但這麼試了幾次,已知段譽的長力充沛之極,要在數里內勝過他是並不為難,若是比試到數十里之遙,勝敗之數就難說得很,一比到百里之外,自己是非輸不可。他哈哈一笑,在一株大樹下的一塊青石上坐了下來,大聲說道:「慕容公子,喬峰今日可服你啦。姑蘇慕容,果然是名不虛傳。」 段譽立即收步,聽他叫自己為「慕容公子」,不由得大是奇怪,說道:「小弟姓段名譽,乃大理國人氏,兄台是認錯人了。」那大漢臉上露詫異之極的神色,道:「什麼?你……你不是慕容復慕容公子?」 段譽微笑道:「小弟來自江南,每日多聞慕容公子的大名,實是仰慕得緊,只是至今無緣得見。」心下尋思:「這漢子將我誤認為慕容復,看來並非有意的裝模作樣。如此說來,他自不是慕容復的一伙人了。」想到這裡,對他更增幾分好感,問道:「兄台自道姓名,可是姓喬名峰麼?」那大漢驚詫之色尚未盡去。說道:「正是,在下喬峰。」 段譽也坐到那青石岩上,說道:「小弟初來江南,結交喬兄這樣的一位英雄人物,實是大幸。」喬峰沉聲道:「嗯,你是大理段家的子弟,難怪難怪。段兄,你到江南來有何貴幹?」
段譽道:「說來慚愧,小弟是為人所擒而至。」當下將如何被鳩摩智所擒,如何遇到慕容復的兩名丫鬟等情,極簡略的說了。雖是長話短說,卻是並無隱瞞,對自己種種倒霉的醜事,並不設法文飾。喬峰聽後,又驚又喜,道:「段兄,你這人十分直爽,你我一見如故,咱倆結為金蘭兄弟,你意下如何?」段譽喜道:「小弟求之不得。」兩人敘了年歲,喬峰比段譽大了十二歲,自然是兄長了。當下撮土為香,向天拜了八拜,一個口稱「賢弟」一個連叫「大哥」,均是不勝之喜。 段譽道:「小弟在松鶴樓上,私聽到大哥與敵人今晚訂下了約會。小弟雖是不會武功,卻也想去湊湊熱鬧。大哥能允可麼?」喬峰向他查問了幾句,知他果然是真的不會武功,不由得嘖嘖稱奇,道:「賢弟身具如此內力,要學上乘武功,那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絕無難處。賢弟要觀看今晚的會斗,也無不可,只是敵人出手狠辣陰毒,賢弟千萬不可貿然現身。」段譽喜道:「自當遵從大哥囑咐。」喬峰笑道:「此刻天時尚早,你我兄弟回到無錫城中,再去喝一會酒,然後同上惠山不遲。」 段譽聽他說又要去喝酒,不由得吃了一驚,心想:「適才喝了四十大碗酒,只過得一會兒,他又要喝酒了。」便道:「大哥,小弟和你賭酒,那是騙你的,大哥莫怪。」左手小指一伸,嗤的一聲響,小指的「少澤穴」中衝出一股氣流,激得地下塵土飛揚。喬峰大吃一驚,道:「兄弟,你……你這是『六脈神劍』的奇功麼?」段譽道:「正是,小弟學會不久,還生疏得緊。」 喬峰呆了半響,嘆道:「我曾聽家師說起,大理段氏有一門『六脈神劍』的功夫,能以無形劍氣殺人,只是這門奇功失傳已久,當世無人會用,沒想到賢弟居然會此神功,愚兄是大大的失眼了。」 段譽神色歉然,道:「其實這功夫除了和大哥賭酒時作弊取巧之外,也無什麼用處。我給鳩摩智那和尚擒住了,就絕無還手之餘地。世人於這六脈神劍渲染過甚,究其實際,未免有些誇大。大哥,酒能傷身,須適可而止,我看今日咱們不能再喝了。」喬峰哈哈大笑,道:「賢弟規勸得是。只是愚兄體健如牛,自小愛酒,越喝越有精神,今晚大敵當前,須得多喝烈酒,好好的和他們周旋一番。」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重回無鍚城中,這一次不再比拼腳力,並肩緩步而行。段譽喜結良友,心情極是歡暢,但於慕容復及王玉燕兩人,卻仍是念念不忘,閒談了幾句,忍不住便問喬峰:「大哥,你先前誤認小弟為慕容公子,莫非那慕容公子的長相,與小弟有些相似之處不成?」 喬峰道:「我聞姑蘇慕容的大名,幾次來到江南,便是為他而來。聽說慕容復約摸二十五六歲年紀,相貌儒雅英俊,本來比賢弟是要大著幾歲,但我決計想不到江南除了慕容復之外,另有一位武功高強,容貌俊雅的青年公子,因此認錯了人,甚覺慚愧。」段譽聽他說慕容復「武功高深,容貌俊雅」,心中酸溜溜的極不受用,又問:「大哥遠來尋他,是要和他做朋友呢,還是做敵人?」 喬峰嘆了口氣,臉上神色黯然,道:「我本來盼望得能交一交這位朋友,但只怕無法如願。」段譽道:「為什麼?」喬峰道:「我有一個至交好友,兩個多月前死於無錫惠山之上,人家都說是慕容復下的毒手。」段譽矍然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喬峰道:「不錯。我這位朋友以『鎖喉擒拿手』稱雄大江南北,但他屍身喉骨碎裂,正是喪命於『鎖喉擒拿手』之下。」說到這裡,聲音哽咽,神情極是酸楚。他頓了一頓,又道:「但江湖上的事,奇詭百出,人所難料,不能單憑傳聞之言,便貿然定人之罪。愚兄所以要親來查明真相,便是為此。」
段譽道:「真相到底如何?」喬峰搖了搖頭,道:「這時難說得很。我朋友成名已久,向來行事極為穩重,不致平白無端的去得罪慕容公子。他何以會受人暗算,實是令人大惑不解。」 段譽點了點頭,心想:「大哥外表粗豪,其實內心頗為精細,比之霍先生、司馬林他們不加查訪,便一口咬定慕容公子是兇手,處事更合情合理。」又問:「今晚與大哥約定相會的強敵,卻又是些什麼人?」 喬峰道:「那是……」只說得兩個字,只見大路上兩個衣衫破爛、乞兒模樣的漢子疾奔而來。 兩人郡是全力施展輕功,一晃眼間便到了喬段二人之前。兩名漢子奔到離喬蜂身前五六丈處,當即閃身避在道路之外,躬身說道:「啟票幫主,有四個點子闖入『大義分舵』,身手甚是了得,蔣舵主抵擋不住,命屬下請『大仁分舵』遣人應援。」 段譽聽那二人竟然稱呼喬峰為「幫主」,而神態之恭謹,更是無以復加,道:「原來大哥是什麼幫會的幫主。」 只見喬峰點點頭,道:「點子是些什麼人?」一名漢子道:「其中三個是女的,一個是高高瘦瘦的中年漢子,十分的橫蠻無禮。」 喬峰哼了一聲,道:「蔣舵主忒也仔細,對方只不過單身一人,難道便對付不了?」那漢子道:「啟稟幫主,那三個女子也很厲害的。」喬峰笑了笑,道:「好吧,我去瞧瞧。」
那兩名漢子臉露喜色,齊聲應道:「是!」垂手閃到喬峰的身後。喬峰道:「你們還是仍去『大仁分舵』,請辛舵主率人來援。」那年紀較輕的漢子道:「蔣舵主不知幫主大駕便在左近,才命屬下去請辛舵主,幫主既是親自駕臨,區區幾名點子,自然是手到擒來。」 喬峰臉一沉,道:「什麼事都是穩重些的好。」兩名漢子齊聲應道:「是,是!」躬身行了一禮,快步順看大道而去。喬峰道:「兄弟,你和我同去嗎?」段譽道:「這個自然。」 喬峰帶著他前行里許,折而向左,曲曲折折的走上了鄉下的田徑。這一帶都是極肥沃的良田,到處河港交叉,喬峰東繞西轉,段譽跟著他走不上片刻,已然認不清方向,行得數里,剛繞過一片杏子林,只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杏花叢中傳了出來:「我慕容兄弟上洛陽去會你家幫主,怎麼你們丐幫的人都到無錫來了?這不是故意的避而不見麼?你們膽小怕事不打緊,豈不是害得我慕容兄弟白白的空走一趟?豈有比理,真正的豈有此理!」 段譽一聽到這聲音,心中登時怦怦亂跳,那正是滿口「非也非也」的包三先生,心想:「不知王姑娘是否跟他一起來了?」只聽得一個北方口音的人大聲道:「慕容公子是跟敝幫喬幫主事先訂下了約會麼?」包三先生道:「訂不訂約會都是一樣,慕容公子既上洛陽去,丐幫的幫主總不能自行走開,讓他摸一個空啊。豈有此理,真正的豈有此理。」
那人道:「慕容公子有無信帖知會敝幫?」包三先先生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慕容公子,你這句話問得太也沒有道理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喬峰聽得心頭火起,大踏步走進林去,段譽跟在後面,但見杏子林中兩起人對面而立。段譽的目光只看到包三先生身後一個身材苗條、容貌嬌美的少女,他的眼光一碰到她的臉,再也移不開了。邢少女正是玉燕,她輕噫一聲道:「你也來了。」段譽道:「我也來了。」就此痴痴的目不轉睛的凝視看她。 王玉燕雙頓暈紅,轉開了頭,心想:「這人如此瞧我,好生無禮。」但她知道段譽十分傾慕自己的容貌,心下不自禁的潛有喜悅之意,倒也不去惱他。 喬峰見到王玉燕這般絕世的美色,心頭也是一震,但隨即去察看其餘三人。另外那兩個少女,阿朱伶俐而阿碧溫柔,喬峰倒是不以為意,但見包三先生氣焰囂張,竟是沒將眼前的丐幫高手蔣芝東蔣舵主瞧在眼裡。 蔣芝東一見喬峰到來,臉有喜色,立刻搶步迎上,他身後的丐幫幫眾一齊躬身行禮,大聲道:「屬下參見幫主。」 包三先生絲毫不動聲色,眼見喬峰到來,渾若無事,道:「嗯,這位是丐幫的喬幫主麼?兄弟包不同,你一定聽到過我的名頭了?」喬峰道:「原來是包三先生,在下久慕英名,今日得見尊范,大是幸事。」包三先生包不同道:「我有什麼英名?江湖上臭名倒是有的。人人都知我包不同專門惹事生非,惡事多為。嘿嘿嘿,喬幫主,你隨隨便便的來到江南,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那丐幫是當時天下第一大幫會,幫主的身份極為尊崇,諸幫眾對幫主更是敬若神明。眾人見包不問對幫主如此無禮,一開口便是責備之言,無不大為感慨。蔣芝東身後六七個人或手按刀柄,或磨拳擦掌,都是躍躍欲試。喬峰卻淡淡的道:「如何是在下的不是,倒要請包三先生指教。」包不同道:「我家慕容兄弟知道你喬幫主是個人物,知道丐幫中頗有些人才,因此上洛陽來拜會閣下,你怎麼自得其樂的來到江南?嘿嘿,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喬峰微微一笑,道:「慕容公子駕臨洛陽敝幫,在下若是事先得知訊息,確應恭候大駕,失迎之罪,先行謝過。」說著抱拳一拱。 段譽心中暗贊:「大哥這幾句話好生得體,果然是一幫之主的風度,倘若他和包三先生對發脾氣,那是失卻自己身份了。」 不料包不同居然受之不疑,點了點頭,道:「這失迎之罪,確是要謝過的。雖然常言道得好,不知者不罪。可是到底要罰要打,權在別人啊!」他正說得洋洋自得,忽聽得杏樹叢後幾個人齊聲大笑,聲震長空,大笑聲中混著一個人的話聲道:「素聞江南包不同愛放狗屁,果然名不虛傳。」
包不同道:「素聞響屁不臭,臭屁不響,只有丐幫四老的狗屁又響又臭,果然是名不虛傳。」杏樹後那聲音道:「包三先生既知道丐幫四老的名頭,為何還在這裡囉唣不清?」話聲甫歇,東南西北,四方的樹叢後,各自走出一名老者出來,有的滿頭白須白髮,有的面紅齒白,精神健旺。這四個人分占四角,將包三先生、王玉燕一干人圍在核心。 四名老者手中各持兵刃,有的氣度凝重,有的嘻皮笑臉,神態各自不同。包三先生並非不知丐幫乃江湖上一等一的大幫會,幫中高手如雲,而丐幫四老更是望重武林,每一個都是身具絕藝,但他性子高傲,自幼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副脾氣。這時見丐幫四老同時現身,隱然合圍,暗叫道:「糟糕,糟糕,今日包三先生只怕要英名掃地。」但他臉上絲毫不現懼色,說道:「四個老兄有什麼見教?想要一齊上來,跟包三先生來打上一架麼?很好,很好,包三先生最愛的就是打架。」 忽然間半空中一人說道:「世間最愛打架的是誰?是包三先生嗎?錯了,錯了!是風波惡風四義。」
段譽抬起頭來一看,只見一株杏樹的樹枝上站著一人,那樹枝一晃一晃,那人便隨著樹枝上下起伏,妙在樹枝雖動,杏花竟是一朵也不落下。那人身形瘦小,約摸三十二、三歲年紀,面頰凹陷,留著兩撇鼠尾須,眉毛下垂,簡直是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阿碧喜道:「風四哥,你聽到公子的訊息麼?」原來這個身形瘦削的丑漢,叫做「一陣風」風波惡,是慕容復的得力助手之一。風波惡大聲叫道:「好啊,今天找到了好對手。阿朱、阿碧,公子的事,待會再說不遲。」便在半空中一個倒栽跟斗翻了下來,轉向北方那矮胖的老者。 那老者手持一條銅杖,陡然向前一推,點向風波惡的胸口。這條銅杖有鵝蛋粗細,比他的頭還高出兩尺,別看那老者肥肥矮矮,手上竟是著實了得,鋼杖推出,勢挾勁風。風波惡當真大膽,揉身直上,伸手便去奪那鋼杖。那老者手腕一抖,鋼杖翻了起來,點向他的胸口。
風波惡叫道:「妙極!」突然矮身,去抓對方腰脅。那矮胖老者鋼杖已打在外門,見敵人欺近身來,收杖抵禦已然不及,當即飛出一褪,直踢他小腹。 風波惡斜身一閃,撲到東首那紅臉老者身前,只見白光耀眼,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單刀,橫砍而至。那紅臉老者手中拿的是一把鬼頭刀,背厚刃薄,刀身甚長,一見風波惡一刀削來,鬼頭刀一立,以刀砸刀,便往他刀刃上硬碰過去。風波惡叫道:「你兵刃厲害,不跟你碰。」反手一刀,砍向南邊的白須老者。 那白須老者用的是一根鐵鐧,鐧上卻生滿倒齒,乃是一件鎖拿敵人的外門兵刃。他一見風波惡單刀反砍,而紅臉老者的鬼頭刀尚未收勢,俯若自己就此上前招架,便成了前後夾擊之形。 他丐幫四老個個自重身份,不願以二對一,當即飄身分開,讓了他一招。不料風波惡好鬥成性,越是打得熱鬧,越是過癮,至於誰勝誰敗,倒不如何計較,而打鬥的種種規矩,更是從來不守。 白須老者這一下閃身而退,誰都知道是有意相讓,不料風波惡全不理會這些武林中的禮節過門,一見有隙可乘,唰唰唰唰,連砍四刀,全是進手招數,勢若飄風,當真是迅捷無比。
那白須老者沒想到他竟會乘機相攻,這般無理到了極處,揮鐧招架,一面連退四步,方始穩定了身形,這時他背心靠到了一株杏子樹上,已然退無可退,他一凝異氣,呼的一鐧打去,這是他轉守為攻的殺手鐧之一。 哪知風波惡喝道:「再打一個!」竟然退了開去,單刀舞成圈子,向丐幫四者中的第四位長老旋削而至。白須長老這一鐧打出,敵人己遠遠退開,只惱得他連連吹氣,白須也揚了起來。 這第四位長老兩條手臂比常人長了尺許,左手中提著一件軟軟的乓刃,一見風波惡攻到,左臂一提,將那兵刃抖了開來,旁人這才看清,原來是一隻尋常裝米的麻袋。這布袋受風一鼓,口子張開,便向風波惡頭頂罩了下來,風波惡又驚又喜,大叫:「妙極,妙極,我和你打!」要知他生平最愛的便是打架,倘若對手身有古怪武功,或是奇異兵刃,只要他從未與之交過手的,那更是心花怒放,就像喜愛遊覽的人見到奇山大川、講究食譜之人嘗到新穎美味一般。 他見對方以一隻粗麻布袋作武器,他非但從來沒和這種兵刃交過手,更是連聽也沒聽見過,喜悅之餘,暗增戒懼,直不知如何拆解麻袋的招數才好。他小心翼翼,以刀尖輕向麻袋一戳,要試試這麻袋是否能用刀割破,長臂老者陡然間袋交右手,左臂迴轉,一拳往他面門上擊了過去。
風波惡將頭向後一仰,正要反刀去撩他下陰,哪知道長臂老者練成了極高深的「通臂拳」功夫,這一舉似乎拳力已盡,偏偏是力盡處又是新力生出,他拳頭更向前伸了半尺。 幸得風波惡一生好鬥,大大小小的戰鬥經歷了數千場,應變經驗之豐,當世不作第二人想,百忙中張開口咬,便往他拳頭上咬落。長臂老者滿擬這一拳可將他牙齒打落幾枚,哪料得到拳頭將到他的口邊,他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竟然咬了過來,急忙縮手,已然遲了一步,「啊」的一聲叫出聲來,手指上已被他咬了一口。旁觀眾人有的破口而罵,有的哈哈大笑。 包不同卻一本正經的道:「風四弟,你這招『呂洞賓咬狗』,已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不枉你十載寒暑的苦練之功,咬死了一千八百條白狗、黃狗、黑狗、花狗,方有今日的修為造詣。」 其實風波惡這一下用齒咬人,乃是迫不得已的撒潑,若是換作別個稍能自重身份之人,寧可受人重重一擊,也決不肯使出這種下流打法來。只是他向來但求打架,什麼方式都不顧忌,偏生包不同在旁大吹大擂,將他的張口咬人說成是極高深的「修為造詣」,而從來只有「狗咬呂洞賓」,他卻又說成是「呂洞賓咬狗。」
段譽笑道:「王姑娘,天下武學,你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一招咬人的功夫,卻是屬於何門何派?」 王玉燕微微一笑,道:「這是風四哥的獨門功夫,我可不懂了。」包不同道:「你不懂?嘿嘿,太也孤陋寡聞。『呂洞賓咬狗大九式』,每一式各有正反八種變化,八九七十二,一共七十二變。這是很高深的武功啊。」 段譽見玉燕喜歡,一時忘情,聽包不同如此胡說八道,也想跟著說笑幾句,猛然想起:「那長臂老者是喬大哥的下屬,我怎可取笑於他?」急忙住口。這時場中呼呼風響,但見長臂老者將麻袋舞成一團黃影,似已將風波惡籠罩在內。但風波惡刀法精奇,遮攔進擊,儘自抵敵得住,絲毫不現敗象。 只是麻袋上的招數到底如何,尚未見底,而通臂拳的厲害,他適才已領教過,「呂洞賓咬狗」這一招,究竟只能僥倖得逞,乃是可一而不可再的。[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