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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一百零二章 女童授藝

天龍八部·第一百零二章  女童授藝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虛竹沉吟道:「不平道人和烏老大武功甚高,我怎麼打得倒他們?你本事雖好,此片刻之間,我也學不會。」那女童道:「蠢才,蠢才!無崖子執掌逍遙派,是蘇星河和丁春秋二人的師父,蘇丁二人武功如何,你是親眼見過了的,徒弟已是如此,師父可想而知。他將七十年來性命交修的功力,全都傳了給你,不平道人、烏老大之輩,如何能與你相比?你只是蠢得厲害,不會運用而已。你將那隻布袋拿來,吸一口氣,真氣運到右臂,張開袋口,左手在敵人後腰上一拍……」 虛竹依法而行,卻不知那幾下手法,如何能打得倒這些武林高手。那女童道:「跟著下去,左手食指便點敵人這個部位,不對,不對,須得如此運氣,所點的部位也不能有絲毫偏差,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臨敵之際,務須鎮靜從事,若有半分差池,不但打不得敵人,自已的性命反而交在對方手中了。」慮竹依著她的指點,用心記憶,只是這幾下手法一氣呵成,初看似乎只有五六個招式,但每一個招式之中,身法、步法、掌法、招法,均有十分奇特之處,下盤如何放,上身如何斜,實在繁複之極。虛竹練了半天,仍是沒練得合式。

虛竹本來悟性不高,記心卻是極好,那女童所教的法門,他是每一句都記得的,但要他一口氣將所有的招式全都演得無誤,卻是萬萬不能。那女童接連糾正了幾遍,罵道:「蠢才,無崖子選了你來做武功傳人,實在是瞎了眼睛啦。倘若你是個俊俏標緻的少年,那也罷了,偏偏又是個相貌醜陋的小和尚,真不知無崖子是怎生挑的。」虛竹既奇怪,又覺氣惱,道,「無崖子老先生也曾說過,一心要找個風流俊雅的少年來做傳人。這逍遙派的規矩古怪得緊,現下,現下,逍遙派的掌門人是你當去了……」下面一句話沒再說下去,心中意思是說:「你這老鬼所附身的小姑娘,卻也不見得有什麼美貌。」 說話之間,虛竹又練兩遍,第一遍右掌出手太快,第二遍手指卻點歪了方位。他性子倒很堅毅,正待再練,忽聽得腳步聲響,不平道人如飛的趕上坡來,笑道:「小和尚,你逃得很快啊!」雙足一點,便向虛竹撲了過來。虛竹情知難以抵敵,轉身欲逃,那女童喝道:「依法施為,不得有誤。」虛竹不及細想,張開布袋的大口,真氣貫臂,一掌向不平道人拍了過去。 不平道人罵道:「好小子,居然還敢向你道爺動手?」舉掌一迎。虛竹不等雙掌迎實,出腳便勾,居然勾中。不平道人身子向前一個踉蹌,虛竹左手圈轉,運氣向他後腰中一拍,說也奇怪,這個將三十六島島主、七十二洞洞主視若無物的不平道人,竟然挨不起一掌,身形一晃,便向袋中鑽了進去。虛竹大喜,跟著一指點出,徑點不平道人的「意舍穴」。這「意舍穴」在背心中脊兩側,脾腎之旁,虛竹不會點穴功夫,匆忙之中一指點歪,卻點中了「意舍穴」之上的「陽綱穴」。不平道人大叫一聲,從布袋鑽了出來,向後幾個倒翻跟斗,滾下山去。那女童連叫:「可惜,可惜!」又罵虛竹:「蠢才,叫你點意舍穴,便令他立時動彈不得,誰叫你去點陽綱穴?」

虛竹又驚又喜,道:「喂,你這法門當真使得,這一點雖然點錯,卻已將他嚇得不亦樂乎!」不平道人滾下山坡,烏老大卻已搶了上來。虛竹提袋上前,說道:「烏老大,你來試試,那也很好。」烏老大見不平道人一招落敗,心下甚是警惕,提起了「綠波香露刀」,斜身側進,一招「雲繞巫山」,向虛竹腰間削了過來,虛竹叫道:「啊喲不好,道人用刀,我可對付他不了啦,你沒教我對付鬼頭刀的門法。這會兒再教,也來不及了。」 那女童叫道:「你過來抱著我,跳到樹頂上去!」這時烏老大已向虛竹連砍了三刀,幸好烏老大對他心存忌憚,不敢過份逼近,這三刀都是虛招。但虛竹抱頭鼠竄,情勢已萬分危急,聽得那女童這般叫喚,心中一喜:「上樹逃命,這一法門我倒是學過的。」正待奔過去抱那女童,烏老大刀進連環,迅捷如風,唰唰兩刀,向他要害處砍了過來。虛竹叫道:「不得了!」提氣一躍,身子筆直上升,猶如飛騰一殷,輕輕上了一株大松樹頂上。 這松樹高近四丈,虛竹說上便上,倒將烏老大吃了一驚。烏老大武功精強,輕功卻是平平,這麼高的松樹之巔,那是萬萬爬不上去的,但他著眼所在,本來不在虛竹而在女童,喝道:「死和尚,你有本事便在樹頂呆一輩子,永遠別下來!」說看拔足向那女童,一伸手,抓住她的後頸,他還是要將這女童擒將下去,要大夥人人砍她一刀,飲她人血,歃血為盟,使得誰也不起異心。

虛竹見那女童又被擒住,心中大急,尋思:「她叫我抱她上樹,我卻自已逃到樹頂,這輕身功夫是她傳授我的,這不是忘恩負義之至麼?」想到此處,一躍便從樹頂躍了下來。他手中本來拿著那隻布袋,躍下之時,袋口恰好朝下,倉卒間,一心只是想救女童脫險,順手一罩,便將烏老大的腦袋套在袋中,左手一伸,一指向他背心上點去,這一指仍是沒能按那女童所授,點中他的「意舍穴」要害,卻是偏下寸許,戳到了他的「胃倉穴」上。 烏老大隻聽得頭頂生風,跟著便是漆黑一團,目不見物,大驚之下,一刀向前砍出,一刀砍了個空,其時正好虛竹伸指點中了他的胃倉穴。烏老大身子並不因此而軟癱,雙臂一麻,當的一聲,綠波香露刀落地,另一手也放鬆了那女童的後頸。他急於要擺脫罩在頭上的布袋,著地向外滾出。虛竹抱起那女童,再度躍上樹頂,連說:「好險,好險!」那女童臉色蒼白,罵道:「不成器的東西,我老人家教了你功夫,卻兩次都攪錯了。」虛竹好生慚愧,道:「是,是!我戳錯了他的穴道。」那女童道:「你瞧,他們又來了。」虛竹向下望去,只見不平道人和烏老大已回上坡來,另外還有三人,遠遠的指指點點,卻是不敢逼近。忽見一個矮胖子大叫一聲,著地便倒,身上便有一叢銀光罩住,原來是舞動兩柄短斧,護著身子,搶到樹下,跟著錚錚兩聲,雙斧砍向樹根。此人力猛斧利,看來最多砍得十幾下,這棵大松樹便給他砍倒了。虛竹大急道:「那怎麼是好?怎麼是好?」那女童冷冷的道:「你師父無崖子指點了你門路,叫你去求那圖畫中的賤婢傳授武功。你去求她啊!這賤婢教了你,你便可下去將這五隻豬狗打倒了。」

虛竹急道:「唉,唉!」心想:「在這當口,你還有餘閒去和這圖中女子爭強鬥勝。」心中雖是焦急,這句話卻是不便出口,只聽得錚錚兩響,那矮胖子雙斧又在松樹上砍了兩下,那樹不住晃動,松針如雨而落。那女童道:「你將丹田中真氣,運到肩頭巨骨穴,再至手肘天井穴,再至手腕陽池穴,在陽豁、陽穀、陽池三穴中運轉三轉,然後運至無名指關沖穴。運好了沒有?」她一面說,一面伸指摸向虛竹身上穴道。她知虛竹連身上的穴道部位也分不清楚,單提經穴之名,定然令他茫然無措,非親手指點不可。 虛竹自得無崖子傳功後,異氣在體內遊走,要到何處便何處,略無窒滯,聽那女童這般說,便依言運氣,卻聽得錚錚兩聲,那松樹又晃了一晃,說道:「運好了!」那女童道:「你摘下幾枚松球,對準那矮子的腦袋也好,心口也好,用無名指運真力彈將出去!」虛刀道:「是!」摘下松球,扣在無名指上。

女童叫道:「快彈將下去!」虛竹右手大拇指一松,無名指上那枚松球便彈了出去,只聽得呼的一聲響,那枚松球激射而出,勢道威猛無儔。只是他從來沒學過暗器功夫,手上全無準頭,這松球啪的一聲,鑽入土中,沒得無影無蹤,離那矮子至少也有三尺之遙,力道雖強,卻無實效。那矮子嚇了一跳,但只怔得一怔,又掄斧向松樹砍去。 那女童道:「蠢和尚,再彈一下試試!」虛竹心中好生慚愧,依言又運氣彈起了一枚松球,他刻意求中,手腕發抖,結果離那矮子的身子更在五尺之外。那女童道:「此處距左首那株松樹太遠,你抱了我後,跳不過去,眼前情勢危急,你自已逃生去吧。」虛竹道:「你說哪裡話來?我豈是貪生負義之輩?不管怎樣我總要盡心盡力救你。當真不成,我陪你一起死便了。」那女童道:「蠢和尚,我和你非親非故,何以要陪我送命?哼哼,他們想殺我二人,只怕也沒這麼容易。你採摘十二枚松球,每雙手握六枚,然後這麼運氣,」說著便教了他運氣之法。 虛竹心中記住了,還沒依法施行,那松樹已劇烈晃動,跟著喀喇喇一聲大響,便向東北傾倒下去。不平道人、烏老大、那矮子以及其餘二人歡呼大叫,一齊搶了過來。那女童喝道:「把松球亂擲了出去!」其時虛竹掌心中真氣奔騰,正自向外噴出,雙手一揚,十二枚松球亂擲出去,啪啪幾聲,四個人翻身摔倒。那矮子卻沒被松球擲中,大叫:「我的媽啊!」拋下雙斧,滾下山坡去了。五人之中,那矮子武功要算最低,但虛竹這十二枚松球射出時迅捷無比,聲到球至,根本無法閃避得宜。 只見雪地上片片殷紅,四人身上泊泊流出鮮血。虛竹擲出松球之後,生怕摔壞了那女童,攔腰將她一把抱住,輕輕落地,突然間見那四人傷勢如是之重,不由得呆了。那女童一聲歡呼,從他懷中掙下地來,撲到不平道人身上,將嘴巴湊在他額頭上的傷口,狂吸鮮血。虛竹大驚,叫道:「你幹什麼?」抓住她的後心,一把提起。那女童道:「你已打死了他,我吸他之血,治我之病,有何不可?」

虛竹見她嘴旁都是血液,說話時張口獰笑,不禁心中害怕,緩緩將她身子放下,道:「我……我已打死了他?」那女童道:「難道還有假的?」說著俯身又去吸血。虛竹見不平道人左額角上有個鵝蛋般大的洞孔,心下一凜:「啊喲!我將松球打進他腦袋中去了!這松球又輕又軟,怎麼打得破他的腦殼?」再看其餘三人時,一人心口中了一枚松球,一人喉頭和鼻樑各中一枚,都已氣絕,只烏老大肚皮上中了兩枚,不住地喘氣呻吟,尚未斃命。虛竹走到他的身前,拜將下去,說道:「烏先生,小僧失手傷了你,實非故意,但罪孽深重,當真對你不起。」烏老大道:「開……開什麼玩笑?快……快……一刀將我殺了,圖個乾淨。」虛竹道:「小僧豈敢和前輩開玩笑?不過,不過……」突然間想起自己一出手便殺了三人,看來這烏老大也是性命難保,自是犯了佛門不得殺生的第一大戒,心下驚懼交集,渾身發抖,淚水滾滾而下。那女童吸飽鮮血,慢慢挺直身子,只見虛竹手忙腳亂的在替烏老大裹傷。烏老大身子動彈不得,卻是不住口的咒罵,罵聲之惡毒兇狠,已達極點。虛竹只是道歉:「不錯,不錯,的確是小僧不好,真是一萬個對不起。不過你罵我父母,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己也不知生我父母是誰,所以你罵了也是無用。烏先生,你肚皮上一定很痛,當然脾氣不好,我決不怪你。我隨手一擲,萬萬料想不到這幾枚松球竟是如此霸道厲害。唉,這些松球當真邪門,想必是另外一種品類,與尋常的松球大大不同。」

烏老大罵道:「你奶奶雄,這松球有什麼與眾不同?你這死後上刀山、下油鍋,進十八層地獄的臭賊禿,你內功高強,打死了我,烏老大藝不如人,死而無怨,卻又來說什麼消遣人的風涼話?說什麼這松球霸道邪門?你練成了『北溟真氣』,也用不著這麼強……強……凶……凶霸道……」說到後來,一口氣接不上來,不住大咳,虛竹奇道:「什麼北……北……」那女童笑道:「今日當真便宜了小賊禿,姥姥這『北溟真氣』的神功,本是不傳之秘,可是你心懷至誠,確是甘願為姥姥捨命,已符合我傳功的規矩,何況危急之中,姥姥有要求於你,非要你出手不可。烏老大,你眼力倒真不錯啊,居然叫得出小和尚這手功夫的名稱。」烏老大睜了眼睛,驚奇難言,過了半晌,才道:「你……你是誰?你本來是啞吧,怎麼會說話了?」那女童冷笑道:「憑你也配來問我是誰?」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兩枚黃色藥丸,交給虛竹道:「你給他服下。」虛竹應道:「是!」心想這是傷藥當然最好,就算是毒藥,反正烏老大已然性命難保,早些死了,也免卻許多痛苦,當下更不多言,便拿到烏老大口邊。 烏老大鼻中突然聞到一股極強烈的辛辣之氣,不禁打了幾個噴嚏,又驚又喜,道:「這……這是九轉……九轉熊蛇丸?」那女童點頭道:「不錯,你果然見聞淵博,算得是三十六洞中的傑出之士。這九轉熊蛇丸專治金創傷痛,還魂續命,靈驗無比。」烏老大道:「你如何要救我性命?」他生怕失了眼前良機,也不等那女童回答,張開口來,便將兩顆藥丸吞入了肚中。那女童道:「一來謝你相救援手之德,二來日後我有用得著你之處。」烏老大更加不懂了,道:「謝我什麼相救援手之德?姓烏的一心要想取你的性命,對你從來沒安過好心。」

那女童冷笑道:「你倒認得光明磊落,也還不失是條漢子……」抬頭看了開天,只見太陽已升到頭頂,便向虛竹道:「小和尚,我要練功夫,你在旁給旁護法。若是有人前來打擾,你便運起我授你的『北溟真氣」,抓起泥沙也好,石塊也好,打將出去便是。」虛竹搖頭道:「倘若再打死人,那怎麼辦?我……我可不干。」那女童走到坡邊,向下面望一望,道:「這會兒沒有人來,你不干便不干吧。」當即盤膝坐下,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口中嘿的一聲,鼻孔便噴出了兩條淡淡的白氣。 烏老大驚道:「這……這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功』……」虛竹道:「烏先生,你服了藥丸,傷口好些了麼?」烏老大罵道:「小賊禿,死和尚,我的傷好不好,跟你有什麼相干?要你這妖僧來假惺惺的討好。」他口中是這般罵,但覺到腹上傷處疼痛已漸減,又素知九轉熊蛇丸乃天山飄渺峰靈鷲宮中的治金創靈藥,實有起死回生之功,看來自己這條性命是檢回來了,只是見到這女童居然能練這功夫,心中驚疑萬狀。那「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功」,他曾聽人說起,乃是靈鷲宮中至高無上的武功,非有數十年的內功作根基,無法修練,這女童雖然出自靈鷲宮,但年紀最大也不過九歲、十歲,如何攀得到這上乘境界?難道是自己所知有誤,她練的乃是另外一種功夫?

但見那女童鼻中吐出來的白氣纏住她腦袋周圍,繚繞不散,漸漸的愈來愈濃,成為一團白霧,將她面目都遮沒了,跟著聽得她全身骨節咯咯作響,猶如爆豆。虛竹和烏老大面面相覷,不明所以。烏老大一知半解,這「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功」他也得自傳聞,不知到底如何。只聽那爆豆聲漸輕漸稀,眼著那團白霧也漸漸淡了,只見一道白氣,又被那女童吸入了鼻孔之中,待得白氣吸盡,那女童睜開雙眼,緩緩站起。 虛竹和烏老大兩人同時揉了揉眼睛,似乎看出來的東西花了,只覺那女童練了那功夫之後,臉上神情頗有異樣,但到底有何不同,卻也說不上來。那女童瞅著烏老大,道:「你果然淵博得很啊,連我這『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功』也知道了。」烏老大道:「你……你果是何人?」那女童道:「你膽子確是不小。」卻不回答他的問話,向虛竹道:「你左手抱著我,右手抓住烏老大後腰,運轉我所教你的北溟真氣,躍到樹上,向山峰頂上奔去,今天可以再爬高三百餘丈。」

虛竹道:「只怕小僧沒這等功力。」當下依言將那女童抱起,右手在烏老大後腰一抓,提起時十分費力,哪裡還能躍高上樹?那女童罵道:「幹麼不運真氣?」虛竹歉然笑道:「是,是!我一時手忙腳亂,竟爾忘了。」一運真氣,說也奇怪,烏老大的身子登時輕得有如一團棉花,那女童更是直如無物,虛竹一縱之間,便上了高樹,跟著又以女童所授之法,一步跨了出去,從這株樹跨到丈余之外的另一棵樹上,便似在平地踏步一般。他這一步本已跨到那樹的樹梢,只是太過輕易,反而嚇了一跳,一驚之下,真氣回入了丹田,腳下一重,立時摔了下來,總算沒將那女童和烏老大脫手。他著地之後,立即重行躍起,生怕那女童責罵,一言不發的向峰上疾奔。初時他真氣提運不熟,腳下時有窒滯,但到得後來,體內真氣流轉,竟如平常呼吸一般順暢,不須存想,自然而然的週遊全身。他越奔越快,上山幾乎如同下山,有點收足不住的樣子。那女童道:「你初練北溟真氣,不能使用太過,若要保住性命,可以收腳了。」虛竹道:「是!」又向上沖了數丈,這才緩住勢頭,躍下樹來。

烏老大又驚又羨,向那女童道:「這……這北溟真氣,是你今天才教他的,居然已如此厲害。飄渺峰靈鷲宮的武功,當真深如大海。你小小一個孩童,已是這麼了不起。」那女童走到一株大樹之下,只見四下里密密麻麻的都是樹木,冷笑道:「三天之內,你這些狐群狗黨們未必能找到這裡吧?」烏老大慘然道:「咱們已然一敗塗地,這……這小和尚身負北溟神功,全力護你,大伙兒便算找到你,卻也奈何不得。」那女童冷笑一揚,不再言語,倚在樹幹上,便即閉目睡去。虛竹這一陣奔跑之後,腹中更加餓了,瞧瞧那女童,又瞧瞧烏老大,說道:「我要去找東西吃,只不過你這人存心不良,只怕要加害我的小朋友,我有點放心不下,還是隨身帶了你走為是。」說著一把抓起他的後腰。那女童睜開眼來,道:「蠢才,我教過你點穴的法子。難道這會兒人家躺著不動,你仍是點不中麼?」虛竹道:「就怕我點得不對,他仍能動彈。」那女童道:「他的生死符在我手中,他焉敢妄動?」一聽到「生死符」二字,烏老大忍不住「啊」的一聲 驚呼,道:「你……你……你」那女童道:「你剛才服了我幾粒藥丸?」烏老大道:「兩粒!」那女童道:「靈鷲宮九轉熊蛇丸神效無比,何必要用兩粒?再說,你這種豬狗不如的畜生,也配服我兩粒靈丹麼?」烏老大額頭汗如豆大,顫聲道:「另……另外一粒是……是……」那女童道:「你天池穴上如何?」烏老大雙手發抖,急速解開衣衫,果見胸口左乳旁「天池穴」上現出一點殷紅如血的朱斑。他大叫一聲「啊喲!」險險暈去,道:「你……你……到底是誰?怎……怎……怎知道我生死符的所在?你是給我服下『斷筋腐骨丸』了?」那女童微微一笑,道:「我還有事差遣於你,不致立時便催動藥性,你也不用如此驚慌。」但烏老大雙目凸出,臉上驚恐之情,實是難以形容。

虛竹自見到烏老大以來,已許多次看到他流露出恐怖的神色,但驚懼之甚,卻從未有如此次這般,隨口道:「斷筋腐骨丸是什麼東西?是一種毒藥麼?」烏老大臉上肌肉牽動,半晌說不出話來,突然之間,指著虛竹罵道:「臭賊禿,瘋和尚,你十八代祖宗男的都是烏龜,女的都是娼妓,你日後絕子絕孫,生下兒子來沒有屁股,生下女兒來三條胳臂四條腿……」他越咒越奇,口沫橫飛,直是憤怒已極,他一直罵了一頓飯時分,實在牽動傷口,太過疼痛,這才住口。虛竹嘆了口氣,道:「我是個和尚,自然斷子絕孫,既然斷子絕孫了,又哪裡有兒子女兒?」烏老大又罵道:「你這瘟賊竟想太太平平的斷子絕孫麼?卻又沒這麼容易。你將來生十八個兒子、十八個女兒,個個服了斷筋腐骨丸,在你面前哀號幾十幾天,死不成,活不得。最後你自己也服下斷筋腐骨丸,叫你自己也嘗嘗這個滋味!」虛竹吃了一驚,道:「這斷筋腐骨丸,竟是這般陰毒麼?」烏老大道:「你全身的軟筋先都斷了,那時你嘴巴不會張、舌頭也不能動,然後……然後……」他想到自己服了這天下第一的陰損毒藥,再也說不下去,滿心冰涼,登時便想一頭在松樹上撞死。那女童微笑道:「你只須乖乖的聽話,我不加催動,這藥丸的毒性便十年也不會發作,你又何必怕得如此厲害?小和尚,你點了他的穴道,免得他發起瘋來,撞樹自盡。」虛竹點頭道:「不錯!」走到烏老大身後,伸左手摸到他背心上的「意舍穴」,仔細探索,確實驗明不錯了,這才一指點出。烏老大悶哼一聲,立時暈倒。原來此時虛竹修練「北溟真氣」已成,這一指其實不必再認穴而點,不論戮在對方身上什麼部位,都能使對方身受重傷。虛竹一見他暈倒,立時又手忙腳亂,捏他人中,按摩胸口,好半天才將他救醒。烏老大虛弱已極,只是輕輕喘氣,哪裡還有罵人的精力? 虛竹見他醒轉,這才出去尋食。樹林中麇鹿、羚羊、竹雞、山兔之類倒著實不少,他肚子雖餓,卻哪肯殺生?尋了多時,找不到可食的物事,只得躍上松樹,採摘松球,剝了松子出來果腹。松子清香甘美,味道著實不錯,只是一粒粒太也細小,一口氣吃了七八百粒,仍是不飽。他心地仁善,自己腹肌稍解,剝出來的松子便不再吃,放在衣袋之中,裝了滿滿兩袋,拿去給女童和烏老大吃。

那女童道:「這可生受了。只是這三個月中,我吃不得素。你快去解開烏老大的穴道。」當下傳了解穴之法。虛竹道:「是啊,烏老大想必也餓得狠了。」依照那女童所授,解開了烏老大的穴道,抓了一把松子給他,道:「烏先生,你吃些松子。」烏老大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拿起松子便吃,吃一粒,罵一句:「死賊禿!」再吃一粒,又罵一聲:「瘟和尚!」虛竹也不著惱,心想:「我將他傷得死去活來,也難怪他生氣。」那女童道:「吃了松子便睡,不許再作聲了。」烏老大道:「是!」眼光竟是不敢向女童瞧去,迅速吃了松子,倒頭就睡。虛竹坐在女童身邊,連日疲累,不多時便即沉沉睡去。次晨醒來,但見天氣陰沉,烏雲低垂,似乎要下大雨。那女童道:「烏老大,你去捉一隻梅花鹿或是羚羊什麼來,限辰時之前捉到。」烏老大道:「是!」掙扎著站起,檢了一根枯枝當拐杖,撐在地下,搖搖晃晃的走去。虛竹本想扶他一把,但想到他是去捕獵殺生,口中連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又道:「鹿兒、羊兒、免子、山雞,一切有生之屬,速速遠避,不要給烏老大捉到了。」那女童扁嘴冷笑,也不理他。豈知他念經只管念,烏老大重傷之下,不知出了些什麼法道,居然辰時未到,便拖著一頭小小的梅花鹿回來。

虛竹見烏老大捉到一頭小梅花鹿,又不住口的念起佛來。這頭小鹿未足周歲,咩咩而叫,顯是找尋其母。烏老大道:「小和尚,快生火,咱們烤鹿肉吃。」虛竹道:「難過,罪過!小僧決計不助你行此罪孽之事。」烏老大一翻手,從靴桶里拔出一柄精光閃閃的匕首,便要殺鹿。那女童道:「且慢動手。」烏老大道:「是!」放下了匕首。虛竹大喜,道:「是啊,是啊!小姑娘,你心地仁慈,將來必有好報。」那女童冷笑一聲,不去理他。 眼見樹枝的影子越來越短,其時天氣陰沉,樹影也是極淡,幾難辨別。那女童道:「是午時了。」抱起那頭小鹿,扳高鹿頭,一張口便咬在小鹿咽喉上。小鹿痛得大叫,不住掙扎,那女童牢牢咬緊,口內咕咕有聲,不斷的吮吸鹿血。虛竹大驚,叫道:「喂,喂,你……你……這太也殘忍。」那女童哪加理會,只是用力吸血,小鹿越動越微,終於一陣痙攣,便即死去。 那女童喝飽了一肚子血,肚子高高鼓起,這才拋下死鹿,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練起那「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功」來,鼻中噴出白煙,繚繞在腦袋四周。便在此時,半空中電光閃爍,一個霹靂響過,黃豆大的雨點便灑將下來。那女童仍是一動不動的練功,白煙愈濃,絕不為風雨驅散。虛竹和烏老大都在樹下躲雨,過了良久,才見那女童收煙起立。她身上衣衫都已淋濕,說道:「等雨停了,便烤鹿肉吃罷。」

次日烏老大又去捉了一頭羚羊來,仍是等那女童喝過生羊血後,練罷功夫,這才烤羊而食。虛竹心下嫌惡,說道:「小姑娘,眼下烏老大聽你號令,盡心服侍於你,再也不敢出手加害。小僧這就別過了。」那女童道:「我不許你走。」虛竹道:「小僧急於去尋找眾位師伯,若是尋不看,便須回少林寺去覆命請示,不能再耽誤時日了。」那女童冷冷的道:「你不聽我話,要自行離去,是不是?」虛竹道:「小僧已想了個法子,我在僧袍中塞滿枯草樹葉,打個大包袱,負之而逃,故意讓山下眾人瞧見。他們只道包袱中是你,一定向我追來。小僧將他們遠遠引開,你和烏老大便可乘機下山,回到你的飄渺峰去啦。」那女童道:「這法子倒是不錯,多虧你還替我設想。可是我不要逃走!」虛竹道:「那也好!你在這裡躲著,這大雪山上林深雪厚,他們找你不到,最多十天八天,也必走了。」那女童道:「再過十天八天,我已回復到十八九歲時的功力,哪裡還容他們走路?」虛竹奇道:「什麼?」那女童道:「你仔細瞧瞧,我現在的模樣,和三天前有何不同?」虛竹向她臉上凝神瞧去,見她神色之間似乎大了幾歲,年紀是個十一二歲的女童,不再像是八九歲,喃喃的道:「你……你……好像在這三天之中,大了幾歲。只是……只是身子卻沒有長大。」 那女童甚喜,道:「嘿嘿,你眼力不錯,居然瞧得出我大了幾歲。蠢和尚,天山童姥身材永如女童,自然是永不長大的。」虛竹和烏老大聽到「天山童姥」四字,不由得都大吃了一驚,齊聲道:「天山童姥!你是天山童姥?」那女童傲然道:「你們當我是誰?你姥姥身如女童,難道你們眼睛都是瞎的,瞧不出來麼?」

烏老大睜大了眼向她凝視半晌,嘴角不住牽動,想要說話,始終說不出來,過了良久,突然撲倒在雪地之中,嗚咽道:「我……我早該知道了,我真是天下笫一大蠢材。我……我只道你是靈鷲宮中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孩,哪知道……哪知道你……你竟便是天山童姥!」那女童向虛竹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虛竹的臉色卻是十分平靜,道:「我以為你是個借屍還魂的老女鬼!」[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