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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一百三十二章 束手就擒

天龍八部·第一百三十二章  束手就擒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 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但聽得清風動樹,蟲聲應和,此外更無異狀。段譽猛抬頭間,忽見兩條柱子上雕刻著一副對聯,上聯道:「春溝水動茶花( )」下聯道:「夏谷( )生荔枝紅」。每一句聯語中都缺了一字。再細看時,那對聯乃是以手指運力在柱上所書,當真是入木三分。段譽正凝視間,鍾靈道:「這裡也有字!」段譽側過頭去,只見左首一塊木材上也刻著兩行字:「青裙玉( )如相識,九( )茶花滿路開。」顯然也是以手指在木上所書,先前眾人在堂上吃飯,燈火極暗,這些字誰都沒見到,此刻一共點了四盞油燈,暗處的刻字才顯了出來。段譽道:「我一路填字到此,是禍是福,那也不去說他,且看對方到底有何計較。」當即伸手出去,但聽得嗤嗤聲響,已在對聯的花字下寫了個「白」字,在谷字下寫了個「雲」字,變成「春溝水動茶花白,夏谷雲生荔子紅」一副完整的對聯。他內力深厚,指力到處,木屑紛紛而落,鍾靈拍手笑道:「早知如此,你用手指在木頭上劃幾劃,就有了木屑,卻不用咱們忙了這一陣啦。」只見他又在那邊填上了缺字,口中低吟:「青裙玉面如相識,九月茶花滿路開。」一面搖頭擺腦的吟詩,一面斜眼瞧著,玉燕俏臉生霞,將頭轉了開去。鍾靈道:「這些木材是什麼樹上來的,可香得緊!」各人嗅了幾下,都覺從段譽手指劃破的刻痕之中透出來極馥郁的花香,似桂花不是桂花,似玫瑰又不是玫瑰。段譽剛說得一聲:「好香!」便覺那香氣越來越濃,聞後心意舒服,精神為之一爽。朱丹臣驀地變色道:「不對,這香氣只怕有毒,大家塞住了鼻孔。」眾入給他一言提醒,急忙或取手帕,或以衣袖,按住了口鼻,但這時早已將香氣吸入了不少,若有毒氣該當頭暈目眩,心頭煩惡,豈知竟沒有半點不舒服的感覺。

過了半晌,各人呼吸不暢,忍不住張口呼吸,香氣自口傳入鼻中,仍是絕無異狀。當下各人慢慢將按住口鼻的手放開了。鍾靈道:「這種香木真好,咱們帶幾根回去。」一言未畢,各人耳中都聽到一陣嗡嗡的聲音。朱丹臣又是一驚,道:「毒發了,我耳朵中有怪聲。」巴天石道:「我也有。」木婉清卻道:「這不是耳中怪聲,好像是有一大群蜜蜂飛來。」果然那嗡嗡之聲越來越響,似有千千萬萬蜜蜂從四面八方飛來。眾人一聽到這怪聲,臉上都是一般難以形容的神情,蜜蜂本來並不可怕,但如此巨大的聲響,卻是從來沒聽到過,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蜜蜂。霎時之間,各人都呆住了,不知如何才好。但聽那嗡嗡之聲漸響漸近,就像是無數妖魔鬼怪嘯聲大作,飛舞前來噬人一般。鍾靈抓住了木婉清的手臂,玉燕緊緊握住了段譽的手。六顆心怦怦大跳,各人均知暗中有敵人隱伏,但萬萬料不到敵人來攻之前,竟會發出如此可怖的嘯聲。突然間啪的一聲,一件細小的東西撞上了木屋外的板壁,跟著啪啪啪啪的響聲不絕,不知有多少東西撞將上來。木婉清和鍾靈齊聲叫道:「是蜜蜂!」巴天石搶過去關窗,忽聽得屋外馬匹長聲悲嘶,狂叫亂跳,鍾靈道:「蜜蜂在刺馬!」朱丹臣道:「我去割斷韁繩,讓馬自行逃生!」嗤的一聲撕下了長袍衣襟,裹在頭上,左手剛拉開板門,外面一陣風卷進,成千成萬的蜜蜂衝進屋來。鍾靈和王玉燕齊聲尖叫。

巴天石將朱丹臣身子一拉,膝蓋一頂,撞上了板門,但滿屋已都是蜜蜂。這些蜜蜂一進屋子,便分向各人刺去,一剎那間,每個人頭上、手上、臉上,都給蜜蜂刺了七八下、十來下不等。朱丹臣張開摺扇亂撥。巴天石撕下衣襟,猛力扑打。段譽、木婉清、王玉燕、鍾靈四人也是忍痛扑打。 巴滅石、朱丹臣、段譽、木婉清四人出手之際,都是運足了功力,過不多時,屋中蜜蜂只剩下了二三十隻,但說也奇怪,這些蜜蜂竟如是飛蛾撲火一股,仍是奮不顧身的向各人亂撲亂刺,又過半晌,各人才將屋內蜜蜂打完。鍾靈和王玉燕都是痛得眼淚汪汪,耳聽得啪啪之聲,密如驟雨,不知有幾千頭蜜蜂在向木屋衝擊,各人都是駭然變色。一時不及理會身上疼痛,急忙撕下衣襟、衣袖,將木屋的各處空隙塞好。巴天石算得是見多識廣了,但這般蜜蜂齊集的情景,別說沒有見過,連聽也從來沒聽說過。 六個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但見每個人臉上都是紅一塊,腫一塊,模樣極是狼狽。段譽道:「幸好這裡有處木屋又可以容身,倘若是在曠野之地,這千千萬萬野蜂齊來叮人,那只有死給他們看了。」木婉清道:「這野蜂是敵人驅來的,他們豈能就此罷休?難道不會打破木屋?」鍾靈驚呼一聲,道:「姊姊,你……你說他們會打破這木屋?」木婉清尚未回答,只聽頭頂砰的一聲響,一塊大石落在屋頂。屋頂樑上咯咯咯的響了幾下,幸好沒破。但咯咯之聲方過,兩塊大石穿破屋頂落了下來。屋中油燈熄滅。段譽忙將玉燕抱在懷裹,護住她的頭臉。但聽得嗡嗡之聲震耳欲聲,各人均知再行扑打也是枉然,只有將衣襟翻起,蓋住了臉孔。霎時間手上、腳上、臂上、腿上萬針攢刺,過得一會,六個人一齊暈倒,人事不知。

段譽食過朱蛤,本來百毒不侵,但這蜜蜂系人為餵養,尾針上所具的不是蜂毒而是麻藥,給幾百頭蜜蜂刺過之後,還是暈倒。不過他畢竟內力深厚,六人中第一個醒來。一恢復知覺,伸手一摸之間,摸了個空,玉燕已不在懷中。他睜眼來,漆黑一團,原來雙手雙腳已被人用繩索牢牢縛住,眼睛也給人用黑布蒙上了,口中給塞了個大麻核,呼吸都甚不便,更別提說話,只覺給蜜蜂刺過之處仍是疼痛異常,又覺身子是坐在地下,到底是何處,距暈去有多少時候,全然不知。 正茫然無措之際,忽聽得一個女子厲聲說道:「我化了這麼多心思,要捉拿大理姓段的老狗,你怎麼捉了這隻小狗來?」段譽只覺這聲音好熟,一時卻記不起是誰。又聽得一個極蒼老的婦人聲音道:「婢子一切依小姐吩咐,沒半點差池。」那女子說道:「哼,我瞧這中間定然有些古怪。那老狗從西夏南下,沿大路經西川而來,為什麼突然折而向東?咱們在途中安排的那些藥酒都教這小狗吃了?」段譽心知她口中所說的「老狗」,是指自己父親段正淳,所謂「小狗」,當然便是自己了。這女子和老婦說話之聲,似是隔了一重板壁,當是在鄰室之中。只聽那老婦道:「婢子全依小姐的囑咐行事。段王爺折而向東,似乎和那姓秦和姓阮的婢子有關。」那女子怒道:「你……你還叫他做段王爺?」那老婦道:「是,從前……小姐要我叫他段公子,他現下年紀大了……」那女子喝道:「不許你再說。」那老婦道:「是。」那女子輕輕嘆了口氣,道:「他……他現下年紀大了……」段譽聽得,心道:「我道是誰?原來又是爹爹的一個老相好。她找爹爹的晦氣,只不過是爭風吃醋。是了,她安排下毒峰之計想擒住爹爹,以及秦姨、阮姨,卻教我們吃這個苦頭。既是如此,對我們也決計不會驟下毒手。但這位阿姨是誰呢?我一定聽過他說話的。」只聽那女子又道:「咱們各處客店、山莊中所懸字畫的缺字缺筆,你說這小狗都填對了?我可不信,怎麼那老狗念熟的字句,小狗也記熟在胸?當真便這麼巧?」

那老婦道:「老子念熟的詩句,兒子記在心裡,又有什麼稀奇?」那女子怒道:「這賤婢就會生這樣聰明的兒子?我又不信。」段譽聽她辱及自己母親,不禁大怒,忍不住便要出言斥責,但口唇一動,便碰到了嘴裡的麻核,卻哪裡說得出聲來?只聽那老婦勸道:「小姐,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你何必還老是放在心上?何況對不起你的是段公子,又不是他兒子?你……你……還是饒了這年青人吧。咱們『醉人蜂』給他吃的苦頭,也夠他受了。」那女子尖叫道:「你說叫我饒了這姓段的小子?哼哼,我把他千刀出剮,才饒了他。」段譽心想:「爹爹得罪了你,又不是我得罪你,為什麼你這般恨我?那些蜜蜂原來叫作『醉人蜂』,不知她從何處找來這許多蜜蜂,只是追著我們叮?這女子到底是誰?不會是婉妹的媽媽,也不會是鍾夫人,阮姨的聲音還清脆得多。」 忽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叫道:「姑媽,侄兒叩見。」段譽大吃一驚,心中一個疑團立時解開,說話的男子正是慕容復,他稱之為姑媽,自然便是姑蘇曼陀山莊的王夫人,此便是玉燕的母親,自己的未來岳母了。霎時之間,段譽心中便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亂成一片,當時在曼陀山莊的情景一幕幕的湧上心頭。 茶花又名曼陀羅花,天下以大理所植最為著名。姑蘇茶花並不甚佳,曼陀山莊種了不少茶花,不但名種甚少,而且種植不得其法,不是花朵極小,便是枯萎凋謝。但她這座莊子為什麼偏偏取一個「曼陀山莊」?莊中除了山茶之外,不種別種花卉,又是什麼緣故?曼陀山莊的規矩,凡是有男子擅自進莊,便要砍去雙足。那王夫人更道:「只要是大理人,或者是段姓的,撞到了我便得活埋。」那外號叫作「怒江王」的秦元尊不知如何給王夫人擒住了,他不是大理人,只因家鄉離大理不過四百餘里,也便將之活埋。 那王夫人捉了一個少年男子來,命他回去即刻殺了家中結髮妻子,以三書六禮,把外面私下結識的苗姑娘娶來為妻。那男子不答應,王夫人就要殺他,非要他答應不可。段譽記得當時王夫人吩咐手下婢女:「你押送他回姑蘇城裡,親眼瞧著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和苗姑娘成親,這才回來。」那公子求道:「拙荊和你無怨無恨,你又不識得苗姑娘,何以如此幫她,逼我殺妻另娶?」那時王夫人答道:「你既有了妻子,就不該再去糾纏別的閨女。既是花言巧語將人家騙下了,那就非得娶她為妻不可。」據她言道,單是婢女小翠一人,便曾在常熟、丹陽、無踢、嘉興等地辦過七起同樣的案子,小蘭、小詩她們也各有辦理。

段譽姓段,又是大理人,只因懂得種植茶花,王夫人才不將他處死,反而在雲錦樓設宴款待。可是段譽和她談論山茶的品種之時,提及有一種山茶白瓣而有一條紅絲的,叫做「美人抓破臉」。當時他曾說道:「白瓣茶花如紅絲很多,那便不是『美人抓破臉』了,那是叫作『倚欄嬌』。你想凡是美人,自當嫻靜溫雅,臉上偶爾抓破一條血絲,那還不妨,倘若滿臉都抓破了,這美人老是和人打架,還有何美可言?」這句話大觸王夫人之怒,罵他:「你是聽了誰的言語,捏造了這種種鬼話,前來辱我?誰說一個女子學會了武功,就會不美?嫻靜溫雅,又有什麼好了?」由此而將他揪下席去,險些便因此而喪了性命。這種種事件,當時只覺王夫人行事大乖人情,除了「豈有此理」四字之外,無別的詞語句可以形容。但慕容復一句「姑媽」一叫,段譽立時想起,鄰室這個說話聲音甚熟,但一時無法想起是王夫人。他登時心下恍然:「原來她也是爹爹的舊情人,無怪地對山茶花愛若性命,而對大理姓段的又這般恨之入骨。」 從前種種難解的事情,此刻一知道其中的關竅所在,立刻豁然貫通。王夫人喜愛山茶花,定然是當年爹爹與她定情之時,與山茶花有什麼關連;她一捉到一個大理人或是姓段之人,便要將之活埋,當然是為了爹爹是大理之人,將她遺棄,使她懷恨在心,無可宣洩,只好遷怒於其他大理人和姓段之人了。她所以逼迫在外結識私情的男子殺妻另娶,那是流露了她心中隱伏的願望,盼望爹爹殺了正室,娶她為妻。自己無意中說一個女子老是與人打架,便為不美,令她登時大怒,想必當年他曾與爹爹為了私情之事,打過不少場架。段譽想明白了許多懷疑之事,但心中絲毫無如釋重負之感,反而越來越如有一塊大石壓下了心頭。為了什麼緣由。一時說不出來,總覺得王玉燕的母親與自己父親昔年曾有私情,此事十分不妥,內心深處,突然間感到了一陣極大的恐懼,但又不敢清清楚楚的去想這件最可怕的事,只是說不出的煩躁惶恐。

只聽得王夫人道:「是賢侄,好啊,你快做大燕國皇帝,就要登基了吧?」語氣之中,大具譏嘲之意。慕容復卻莊言以對:「這是祖宗的遺志,侄兒無能,奔波江湖,仍是沒半點頭緒,正要姑母來主持大局。爺爺當年囑咐之時,姑母在旁總也聽到了不少言語。」王夫人道:「好啊,你用爺爺的名義來壓我?嫁出了女兒,潑出了的水,我跟慕容家的皇帝夢還有什麼干係?我不許你上曼陀山莊,不許玉燕跟你相見,就是為了怕再和慕容家拉扯上什麼關係。玉燕呢,你帶她哪裡去啦?」 「玉燕呢?」這三個字,像雷震一般撞在段譽的耳里,他心一直在掛念著這件事。當毒蜂來襲時,玉燕是在他懷抱之中,此刻卻到了何處?聽夫人的語氣,倒似乎是真的不知。只聽慕容復道:「表妹到了哪裡,我怎知道?她一直和大理段公子在一起,說不定兩個人拜了天地,成了夫妻啦!」王夫人顫聲道:「你……你放什麼屁!」接著「砰」的一聲,在桌上重重擊了一下,怒道:「你怎麼不照顧她?她一個年輕的姑娘,在江湖上胡亂行走,你竟是不念半點姑表兄妹的情分?」慕容復道:「姑媽為什麼這樣生氣?你怕我娶了表妹,怕她成了慕容家的媳婦跟我發皇帝夢,現下好啦,她嫁了大理段公子,將來光明正大的做大理國皇后,那豈不是大大的美事?」

王夫人又伸掌在桌上「砰」的一拍,喝道:「胡說!什麼大大的美事?萬萬不許!」段譽在隔室本已憂心忡忡,聽到「萬萬不許」四個字,更是連珠價的叫苦:「苦也,苦也!我和玉燕終究是好事多磨,她母親又說『萬萬不許』!」卻聽得窗外有人說道:「非也非也,王姑娘和段公子乃是天造一對,地成一雙,夫人說萬萬不許,那可錯了!」王夫人怒道:「包不同,誰叫你沒規沒矩的跟我頂嘴?你不聽話,我即刻叫人殺了你的女兒。」包不同原是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可是一聽王夫人厲聲斥責,竟是立即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說一句。段譽心中只是說道:「包三哥,包三叔,求求你快與夫人頂撞下去。她的話全然沒有道理,只有你是英雄好漢,敢和她按理力爭。」哪知窗外鴉雀無聲,包不同再也不作聲了,原來那倒不是包不同怕王夫人夫殺他女兒,只因包不同歷代跟隨慕容氏,是他家忠心耿耿的部屬,王夫人是他的主人,真的發起脾氣來,他倒也不敢昧了這上下之分。王夫人聽包不同不說話了,怒氣稍降,問慕容復道:「賢侄,你來找我,又有什麼相求?又想來算計我什麼東西?」慕容復笑道:「姑母,侄兒是你親骨肉,心中惦記著你,難道來瞧瞧你也不成麼?怎麼一定是來算計你什麼東西?」

王夫人道:「嘿嘿,你倒還具有良心,惦記著姑媽。要是你早惦著我些,姑媽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淒涼了。」慕容復笑道:「姑媽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儘管和侄兒說,侄見包你稱心如意。」王夫人道:「呸,呸,呸!幾年不見,卻在哪裡學了這許多油頭滑腦?」慕容復道:「怎麼油頭滑腦啦?別人的心事,我還真難猜,可是我和姑媽是骨肉之親,姑媽心中所想的事,侄兒猜不到十成,也猜得到八成。要姑媽稱心如意,不是侄兒誇口,倒還有七八分把握。」王夫人道:「那你倒猜猜看,若是胡說八道,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慕容復拖長了聲音,吟道:「青裙玉面如相識,九月茶花滿路開!」王夫人吃了一驚,顫聲道:「你……你怎知道?你到過了草海的木屋?」慕容復道:「姑媽不用問我怎麼知道,只須跟侄兒說,要不要見見這個人?」王夫人道:「見……見哪一個人?」她聲音軟弱,顯然已有求懇之意,與先前威嚴的語調已是大不相同。慕容復道:「侄兒聽說的那個人,便是姑媽心中所想的那個人,春溝水動茶花白,夏谷雲生荔子紅!」王夫人顫聲道:「你教我怎麼能見得到他?」慕容復道:「姑媽花了不少心血,要擒住此人,不料還是棋差一著,給他躲了過去。侄兒心想,見到他固然不難,卻沒什麼用處。終須將他擒住,要他服服貼貼的聽姑媽吩咐,那才是道理。姑媽要他東,他不敢西;姑媽要他畫眉毛,他不敢給你搽胭脂。」最後兩句話頗有輕薄之意,但王夫人心情激盪,絲毫不以為忤,嘆了口氣,道:「我策劃得如此周密的一個計劃還是給他躲過了。我可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慕容復道:「侄兒知道此人的聽在,姑媽信得過我,將那個圈套的詳情跟侄兒說說,說不定侄兒有點兒計較。」

王夫人道:「咱們說什麼總是自己人,有什麼信不過的?這一次我安排的,是一個『醉人蜂』的計策。我在曼陀山莊養了幾百窩蜜蜂。莊上除了茶花之外,不種別種花卉。山莊遠離陸地,島上的蜜蜂也不會飛到別地去采蜜。」慕容復道:「是了,這些醉人蜂除了茶花之外,不喜別種香氣。」王夫人道:「調養這窩蜜蜂,可費了我十幾年心血。我在蜂兒採食的蜜糖之中,逐漸加入麻藥,這醉人蜂刺了人之後,便會將人麻倒,令人十餘日不省人事。」段譽心下一驚:「難道我已暈了十餘日了麼?」 慕容復道:「姑媽計謀,當真是人所難及,卻又如何令蜜蜂去刺人?」王夫人道:「那須得在那人的食物之中,加入特種藥物。這種藥物雖是無色無臭,卻略帶苦味,不能一次給人大量服食。你想這人自己固是鬼精靈,他手下人又多聰明才智之輩。要用迷藥、毒藥什麼的對付他,那是萬萬辦不到的,我只好定下計較,派人沿路供他酒飯,暗中摻入這些毫無毒性的藥物。」段譽一聽之後,登時大悟:「原來一路上有這許多字畫均有缺筆缺字,是王夫人引我爹爹去填寫的,他填上無訛,王夫人伏下的人便知他是大理段王爺,將摻有藥物的酒飯送將上來。」

只聽王夫人道:「不料陰錯陽差,那個人去了別處,這人的兒子卻闖了來。這小鬼頭將老子的詩詞歌賦都熟記在心,當然也是個風流好色、放蕩無行的浪子了,這小鬼一路上將字畫中的缺筆都填對了,大吃大喝,替他老子把摻藥酒飯喝了個飽,到了草海的木屋之中。木屋裡燈盞的燈油,都是預先放了藥料的,在柱子之中,我又藏了藥料,待那小鬼弄破柱子,幾種藥料的香氣一摻合,便引得醉人蜂進去了。唉,我的策劃一些兒也沒錯,可是來的人卻錯了。這小鬼壞了我的大事!哼,我不將他斬成十七八塊,難泄我心頭之恨。」 段譽在隔室聽到王夫人說得如此怨毒,心中也不禁怵然生懼,又想:「王夫人的圈套,部署得也算周密,居然在柱中暗藏藥粉,引得我去填寫對聯中的缺字,刺破柱子,藥粉便散了出來。唉段譽啊段譽,你自作聰明,卻一步步的踏入人家的圈套之中,當真是胡塗透頂了。」但轉念又想:「只因我一路上填寫字畫中的缺筆缺字,使得王夫人的爪牙都將我當作了爹爹,全副精神都貫注在我身上,爹爹便可安然脫險。我代爹爹擔當大禍,又有什麼可怨艾的?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言念及此,心下頗覺坦然,情不自禁的卻又想到:「王夫人擒住了我,要將我斬成十七八塊,倘若擒住的是我爹爹,卻反會千依百順的侍候於他。我父子二人的遭際,自然是大大不同。」

只聽得王夫人恨恨連聲,說道:「我要這婢子裝成個聾啞老婦,主持大局,她又不是不認得那人,到後來居然會鬧出那個大笑話來。」那老婦辯道:「小姐,婢子早向你稟告過了。我見來人中有段公子在內,便將他們火刀火石都騙了來,好讓他們點不著油燈,便引不到醉人蜂進屋。誰知這些人鬼靈精,居然還生著了火。」王夫人哼了一聲,說道:「總而言之,是你不中用。」 慕容復道:「姑媽,這醉人蜂刺過人後,不能再用了麼?」王夫人道:「刺過人的蜂兒,過不多久便死。可是我養的蜂兒成千成萬,少了數百隻又有什麼干係?」慕容復拍手道:「那就行啦。先拿了小的,再拿老的,又有何妨?侄兒心想,若是將那小子身上的衣冠佩玉,或是兵刃用物什麼的,拿去給姑媽那個……那個……那個人瞧瞧,若是要引他到那草海的木屋之中,只怕倒也不難。」

王夫人「啊」的一聲,站起身來,說道:「好侄兒,畢竟你是年青人腦子靈。姑媽一個計策沒成事,心下懊喪不已,就沒去想下一步的棋子,對對,他父子情深,知道兒子落入我們手裡,定然會趕來相救,那時再使醉人蜂之計,也還不遲。」慕容復笑道:「到了那時候,就算沒有蜜蜂兒,只怕也不打緊。姑媽在酒中放上迷藥,要他喝上三杯,難道還怕他推三阻四?」王夫人一想到和段正淳相見,勸他喝酒的情景,不由得眉花眼笑,心魂皆酥,甜膩膩的道:「對,不錯咱們便是這個主意。」慕容復道:「姑媽,侄兒出的這個主意還不錯吧?」王夫人笑道:「倘若這件事不出岔子,姑媽對你自然會另眼相看。咱們第一步,便得查明白這沒良心的刻下是在何處。」 慕容復道:「侄兒倒也聽到了些風聲,這件事中間,卻還有個老大的難處。」王夫人皺眉道:「有什麼難處?你便是吞吞吐吐的愛賣關子。」慕容復道:「這個人刻下被人擒在手中,性命已在旦夕之間。」 只聽得嗆啷一聲,王夫人的衣袖帶動茶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段譽在隔室聽著,也是大吃一驚,若不是口中給塞了麻核,也會叫了出來。王夫人顫聲道:「是……是給誰擒住了?你如何不早說?咱們好歹得想個法兒去救他出來。」慕容復搖頭道:「姑媽,對頭的武功極強,侄兒萬萬不是他的敵手。咱們只可智取,不可力敵。」王夫人聽他言中之意,似乎並不是兇險萬分,又稍寬心,連問:「卻如何智取?卻如何智取?」

慕容復道:「姑媽的醉人蜂之計,還是可以再使一次。只須換幾條木柱,將柱子的字換過幾個,比如說,寫上『大理國當今天子保定帝段正明』的字樣,那人一見之下,必定心中大怒,伸指將『保定帝段正明』的字樣抹去,藥粉便又從柱中散出來了。」王夫人道:「你說擒住他的是那個和他爭大理國皇位的,叫什麼段延慶的?」慕容復點點頭道:「正是!」 王夫人驚道:「他……他……他落入了段延慶之手,只怕凶多吉少。段延慶無日不在想將他置之死地,說不定……說不定這時候已經將他……將他處死了。」慕容復笑道:「姑媽不須過慮,這其中有一個重大關節,實是不可不知。」王夫人道:「什麼重大的關節?」慕容復道:「現下大理國的皇帝是段正明。你的那位段公子早就封為皇太弟,大理國臣民眾所周知。段正明政聲甚好,鎮南王人緣也頗不錯,這皇位是極難搖動。段延慶要殺他固是一舉手之勞,但一刀下去,大理勢必大亂,段延慶這皇位寶座,卻未必坐得上去。」 王夫人道:「這倒也有點道理,你卻又怎麼知道?」慕容復道:「有些是侄兒聽來的,有些是推想出來的。」王夫人道:「你一生一世便是在想做皇帝,這中間的關節自然揣摩得清清楚楚了。」慕容復笑道:「姑媽過獎了。但侄兒料想段延慶擒住了鎮南王,決不會立即將他殺死,定要設法讓他先行登基為帝,然後明正言順的讓位給自己。」王夫人道:「怎樣名正言順?」慕容復道:「段延慶的父親原是大理國皇帝,只因奸臣纂位,段延慶在混亂中不知去向,段正明才做上了皇帶。段延慶乃是貨真價實的『延慶太子』,那大理國原本眾所周知。鎮南王一做皇帝,他又沒有後嗣,將段延慶立為皇太弟,可說是順理成章。」

王夫人奇道:「他……他……他明明有個兒子,怎麼說沒有後嗣?」慕容復笑道;「姑媽剛說過的話,自己轉眼便忘了,你不是說要將段小子斬成十七八塊麼?他分成了十七八塊,怎麼還活得成?」王夫人道:「對!對!這是那賤婢生的野雜種,留在世上,教我想起了便生氣。」段譽在鄰室中聽到二人對答,只想:「今番當真是凶多吉少了。玉燕卻又不知到了何處?否則王夫人若是瞧在女兒面上,說不定能饒我一命。」 王夫人道:「既然他眼下並無性命之憂,我就放心了。我可不許他去做什麼大理國的勞什子皇帝。我要他隨我去曼陀山莊。」慕容復道:「鎮南王禪位之後,當然要隨姑媽去曼陀山莊,那時候便要他留在大理,他也沒趣。不過皇帝總是要做一做的,十天也好,半月也好,總得過一過橋,再抽了他的板。否則段延慶也不答應。」王夫人道:「呸!他答不答應,關我什麼事?咱們拿住了他,救出段公子後,先把段延慶一刀砍了,哪裡去管他答應不答應了?」

慕容復嘆了口氣,道「姑媽,你忘了一件事,咱們可還沒將段延慶拿住,這中間還差了這麼老大一截。」王夫人道:「他在何處,你當然是知道的了。好侄兒,你的脾氣,姑媽難道還有不明白的?你幫我做成這件事,到底要什麼酬謝?咱們先小人後君子,爽爽快快的先說了出來。」慕容復道:「咱們是親骨肉,侄兒給姑媽辦點兒小事,哪裡還能計酬的?侄兒是盡力而為,什麼酬謝都不要。」王夫人斜眼瞧著他,心想:「他自幼便是跟我哥哥一般的生性,心計極工,只占便宜,決不吃虧,豈能白白給我辦這件大事?」便道:「你現下不說,事後再提,那時我若不答應,你可莫怪。」 慕容復笑道:「侄兒說過不要酬謝,便是不要酬謝。那時候如果你一喜歡,賞侄兒幾萬兩黃金,或者琅環閣中的幾部武學秘典,也就成了。」王夫人哼了一聲,心道:「你要黃金使費,只須向我來取,我幾時拒卻過了?要看琅環閣中的武經秘要,那更是倒屣歡迎之不暇,我只愁你不務正業,不求上進。真不知這小子心中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且不去理他,總之是將這人先救出來再說。」便道:「好吧!咱們如何去擒段延慶,如何救人,且聽你說來。」慕容復道:「第一步,是要段延慶帶了鎮南王到草海木星中去,是不是?」[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