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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第一百一十二章 索偷經僧

天龍八部·第一百一十二章  索偷經僧出自《天龍八部》,《天龍八部》是中國現代作家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這部小說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前後共有三版,在2005年第三版中經歷6稿修訂,結局改動較大。這部小說以宋哲宗時代為背景,通過宋、遼、大理、西夏、吐蕃等王國之間的武林恩怨民族矛盾,從哲學的高度對人生和社會進行審視和描寫,展示了一幅波瀾壯闊的生活畫卷。其故事之離奇曲折、涉及人物之眾多、歷史背景之廣泛、武俠戰役之龐大、想象力之豐富當屬「金書」之最。作品風格宏偉悲壯,是一部寫盡人性、悲劇色彩濃厚的史詩巨著。 [1]

目錄

正文

當下神音將哲羅星帶到清涼寺去,會見了神光。神光此人卻是極工心計,心想少林寺方丈主持為人寬和,好端端地將波羅星扣留作什麼,定然另有重大緣由,當下善加款待,慢慢套問,不到半個月,便將哲羅星心中隱藏的言語套了出來。神光尋思:「波羅星到少林寺去,志在盜經,若是盜不到手,少林寺將他趕出寺去,也就算了。若在剛盜到手時發覺,也不過將原經奪回,不為已甚。現下將他扣留不放,定是他不但盜到了手,而且已記熟於心。再說,這番僧所盜經書,若是宏揚佛法、普救世人的典籍,少林寺非但不會幹預,反而會慎懌善本,欣然相贈。所以要將他監留於寺,定然他所盜的不是尋常佛經,而是少林寺的武學秘笈。」一想到「少林寺的武學秘笈」不由得大為熱衷,要知這神光上人原是武林中的一位奇才,天資穎悟,頗具創見,只可惜清涼寺所具的武學源流遠遜於少林,他所能見到的拳經劍譜、內功秘要等等書籍,不但為數有限,而且其中一大部份更是粗疏簡陋,不是第一流的功夫,饒是如此,他的武功修為,卻亦能臻於上乘境界,足見其人資質之高,非同小可。當年他到少林寺求師,還只一十七歲。少林寺方丈妙葉禪師一見之下,便覺他鋒芒太露,氣小易盈,不是傳法之人,若在寺中做一個尋常僧侶,他卻又不甘久居人下,日後必生事端,是以婉言相拒。神光這才投到清涼寺中,只三十歲時便技蓋全寺,做了清涼寺的方丈。他自知以日前武功,早已超過寺中典藉上的載錄,若要更進一步,非另覓機緣不可,這時聽了哲羅星之言,籌思數日,已然打了主意:「我去代他出頭,將哲羅星索來。少林寺中高手雖多,但天下之事,抬不過一個理去,他佛門弟子,難道真能逞強壓人麼?只要波羅星到手,不愁他不吐露少林寺的武學秘要。」

當下派遣弟子,持了自己名帖,邀開封大相國寺的龍猛大師、江南普渡寺的道清大師、廬山東林寺覺賢大師、長安淨影寺的融智大師四位高僧,隨同神音和哲羅星,一同到少林寺來。那四位高僧雖非主持身份,但在武林中卻是大大的有名,只是大相國寺、普渡寺等寺院向來重佛法而輕武功,以致龍猛、道清等大師在本寺位份反而不高。少林寺玄慈方丈聽神光上人說他「不打自招」,出言極是無禮,他雖素有涵養,心下也是不禁惱怒,說道:「天竺僧人波羅星師兄,確曾來本寺掛單,老僧幾時否認過了?」神光上人又是哈哈一笑,道:「那再好也沒有了。這一位是開封府大相國寺的龍猛大師,這一位是江南普渡寺的道清大師,這一位是廬山東林寺的覺賢大師,這一位是長安淨影寺的融智大師,四位都是中土大叢林的高僧,老納邀請四位到此,原是作見證之意。方丈師兄既承認天竺波羅星師兄乃在寶剎,便請釋放出寺,回歸天竺,以免外邦釋門弟子說我中土寺院監禁同道,逞強行兇。」

他這句話辭鋒咄咄逼人,咬定少林寺扣押釋家同道,少林寺中知道內情之人,心想波羅星盜經被扣,本是實情,方丈既不否認其事,只怕不放人是不行的了。只聽玄慈道:「適才神光師兄急欲與全寺僧眾相見,沒暇引見各位高僧,原來四位是天下聞名的武學高手,老納久慕聲華,今得相見,幸甚幸甚。」說著合什行禮。他一面說些不著邊際的言語,拖延時刻,一面暗自盤算應付之策。四高僧立起還禮,都道:「天竺的波羅星師兄既在寶剎,若是犯了什麼寺規,得罪了方丈,還請方丈師兄念在天下釋氏一家,給我們一個薄面,讓這位哲羅星師兄將他師弟領去,小僧等同感大德。」玄慈心想:「要放波羅星不難,可是這一釋放,少林寺的武功秘要可就從此公諸於世了。」玄慈心下躊躇,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連宣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拖延時間,過了好一會,才道:「波羅星師兄來少林掛單,敝寺上下以他來自佛國,好生禮敬,不料他偷掘地道,私入藏經閣中,竊取敝寺數百年相傳的武學秘典。少林雖是佛門寺院,但忝在武林一脈,也當遵守武林的規則。神光上人,適才小僧的一句話,你還沒答覆:若是有人私入清涼寺,盜了貴派的拳經劍譜,師兄身為方丈,又是一派的掌門,那便如何處理?」神光上人微笑道:「武功高下,全憑各人本身修為,拳經劍譜之類,乃屬次要。要是有哪一位英雄好漢能來到清涼寺中,盜去了敝寺的拳經劍譜,老訥除了自認無能,更有什麼話說?難道人家瞧一瞧你的武學法門,還能要人家性命麼?能將人家關上一世?嘿嘿,那也太過豈有此理了。」玄慈也是微微一笑,道:「倘若這些武功典藉平平無奇,公之於世又有何礙?但若貴派的拳經劍譜確實內容精微,給旁人盜去傳之於外,輾轉落入狂妄自大、心胸狹窄之輩的手,那便貽患無窮,決非武林之福。」玄慈這幾句話仍是語意平和,但「狂妄自大、心胸狹窄」八個字的評語,卻顯然是指神光上人而言。各人都聽了出來,玄慈簡直是明斥神光居心叵惻,所以來求索波羅星,著眼點乃在少林派的武學秘笈。神光一聽,不禁勃然變色,說道:「方丈此言,乃是一面之辭,只怕另有別情,亦未可知。哲羅星師兄萬里東來,難道方丈連他師兄弟相會一面也是不許麼?」玄慈心想:「若是堅決不許波羅星出見,反而顯得少林理屈,普渡、東林諸寺高僧,心下也便不服。」便道:「有請波羅星師兄!」

執事僧傳下話去,過不多時,四位老僧陪同波羅星走上殿來。波羅星一見師兄,悲喜交集,涌身而前,抱住哲羅星,淚水潸潸而下。兩人咭咭呱呱的說得又響又快,不知天竺哪一處地方的方言土語,旁人也無法聽懂,料想是波羅星述說盜經被擒、少林寺不放的情由。哲羅星連連點頭,大聲用華語道:「少林寺方丈說假話,波羅星沒有盜武功書,只是偷看佛家書。佛家書,本來是我天竺來的,看看,又不犯法,達祖摩師,是我天竺人,他教你們武功,你們反而監禁天竺僧人,這是忘思負……負……那個,總之是不好!」他的華語雖說得頗不流暢,理由倒是十分充足,少林僧眾一時倒是無言可駁,他抵死不認偷盜武學經籍,此時並無贓物在身,實難逼迫招認。玄慈道:「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誑語。波羅星師兄,你若說謊話,不怕入阿鼻地獄麼?我少林派的大金剛拳經,你偷來看過沒有?」波羅星道:「沒有。我只借閱了一部金剛經。」玄慈道:「我少林派的般若掌法,你偷看過沒有?」波羅星道:「沒有,我只借閱過一部般若波羅密心經。」玄慈道:「那麼我少林派的摩訶指訣,難道你也沒偷看麼?那日我五位師弟在藏經樓畔遇到你之時,你不是正偷了這部指法要訣,從藏經閣中溜出來麼?」波羅星道:「小僧只在貴寺藏經閣中,借閱過一部『摩訶僧祗律』。貴國晉時高僧法願,俗家性龔,三歲出家,向道心堅。晉隆安三年,發願西行,來我天竺取經,得經書寶藉多部,『摩訶僧祗律」,即其一也。小僧借閱此書,不知犯了貴寺何等戒律?」要知波羅星聰明機變,學問淵博,否則天竺佛寺也不會派他來擔當盜經的重任了,此刻侃侃道來,竟將盜閱武經秘笈之事推得乾乾淨淨,反而顯得少林寺全然理虧。玄慈道:「阿彌陀佛!」突然身旁風聲微動,紅影閃處,一人呼的一拳,向波羅星後心擊了過去,這一拳迅速沉猛,去勢悽厲之極。

拳風所趨,正對準了波羅星後心的至陽穴要害,只因這一招發得太過突然,幾乎已難解救。卻見波羅星雙手反將過來,左掌貼於神道穴,右掌貼於筋縮穴,掌心向外,掌力疾吐,那神道穴是在至陽穴之上,筋縮穴在至陽穴之下,雙掌掌力交織成一片屏障,剛好將至陽要穴護住,手法巧妙之極。大雄寶殿上不乏高手,見他使這一招配合得絲絲入扣,倒似發招者故意湊合上去,要他顯一顯身手一般,又似是同門師弟拆招習練,試演上乘掌法,眾人忍不住都是喝一聲:「好掌法!」波羅星雙掌之力將那人來拳擋了一擋,那人跟著變拳為掌,斬向波羅星的後頸。這時眾人已看清偷襲之人乃是少林寺中一位身披大紅袈裟的中年僧人。不過這人變招奇速,等波羅星回頭轉身,一掌跟著斬下。波羅星左指揮出,對向他的掌緣。那僧人若不收招,剛好將小指旁的後溪穴送到他的指尖上去,其時波羅星全身之力聚於一指,立時便能廢了那僧人的手掌。這一指看似平平無奇,但部位之准、力道之凝,的是非同凡俗。又有人叫道:「好指法!」那僧人不等招數使老,立即收掌,身形一矮,轉到了波羅尾的身側左右出拳掃出,雙拳連環,在瞬息之間,一連擊出七拳。這七拳分擊波羅星的額、顎、頸、肩、臂、胸、背七個部位,快得難以形容。波羅星無法閃避,也是連出七舉,但聽得砰砰砰砰砰砰砰連響七下,每一拳都和那僧人的七拳相撞。他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居然每一拳都剛好撞在敵人的來拳之上,要不是事先練熟,憑你武功再高,那也是決不可能之事,這七拳一擊出,波羅星驀地想起一事,「啊」的一聲,向後躍開。那中年僧人卻也不再進擊,緩緩向後退開三步,合什向玄慈與神光行了一禮,說道:「小僧無禮,恕罪則個。」玄慈笑吟吟的合什還禮。神光臉有怒色,「哼」了一聲。玄慈向著龍猛、道清、覺賢、融智四位高僧說道:「還請四位師兄主持公道。」一時大殿之中,肅靜無聲。自從神光上人一提到少林寺扣押天竺僧波羅星之事,虛竹便知眼前的事與己無涉,已放了一大半心,待見寺中一位師叔祖出手襲擊波羅星而波羅星一一化解,兩人拆招之後分開,以他此時武功而言,但覺攻守雙方所使招數,尚未臻極上乘的境界,不知二人何以對了三招,便即罷手,更不知何以本寺方丈等人頗有得色,對方卻有理屈慚愧之意,以他看來,波羅星在這三招上實在半點也沒有吃虧。

只聽得龍猛大師咳嗽一聲,說道:「三位意下若何?」道清大師道:「適才波羅星師兄所使的三招,第一招似乎是叫般若掌法中的『天衣無縫』;第二招似乎是『摩訶指』中的『以逸待勞』;第三招似乎是『大金剛拳』中的「七星聚會』。」神光上人接口道:「哈哈,中土佛門果然受惠於天竺佛國不淺。當年達摩祖師挾天竺武技東來,建立少林寶剎,天竺武技流傳至今,少林高僧的出手,居然和天竺高僧的天竺武功若合符節,實乃可喜可賀。」他這麼一說少林群僧不由得均有怒色。要知適才波羅星矢口不認偷看過少林寺的武功秘錄,那中年寺人法名玄生,乃是玄慈的師弟,武功既高,性情亦復剛猛,突然間出奇不意的向波羅星襲擊。他事先盤算已定,所用招數以及招呼的郎位,逼得波羅星非分別以般若掌、摩訶指以及大金剛拳中的三招來拆解不可。倘若波羅星從未學過,當然另有本門功夫拆解,但新學乍練,這些時日心中所想,手上所習,定然都是少林派功夫,倉卒之際,不及細想,順手定會以這三招最方便的招數應付。不料神光強辭奪理,反說這是天竺武技。但少林派的武功源自達摩祖師,達摩是天竺僧人,梁朝時自天竺東來與梁武帝講論佛法,話不投機,於是駐錫少林傳下禪宗心法與絕世武功,那也是天下皆知之事。神光上人機變絕倫,一口咬定少林派的武功般若掌、摩訶指與大金剛拳系從天竺傳來,那麼波羅星會使這三種武功便毫不稀奇,決不能因此而證明他曾偷看過少林寺的武功秘錄。玄慈方丈說道:「本寺佛法與武功,都是傳自達摩祖師,那是一點不假。取於天竺,還於天竺,原是合情合理之事。波羅星師兄若是明言相求,本寺原可將達摩祖師遺下的經文,恭錄以贈。但這般若掌創於本寺第八代方丈元元大師,摩訶指系一位在本寺掛單四十年的八指頭陀所創,那大金剛拳法,乃是本寺第十一代通字輩的六位高僧,窮三十六年之功,共同鑽研而成。此三門全系中土武功,與天竺派以意御氣、以氣御力的功夫截然不同。眾位師兄都是武學高人,其中差別一望而知,原不必老衲多所饒舌。」

龍猛大師、融智大師均覺玄慈之言不錯,齊聲向神光上人道:「師兄你意下如何?」神光上人微微一笑,道:「這是少林寺方丈的一面之言,據小僧所知,卻又不同,日前哲羅星師兄與小僧講論天竺中土武功異同之時,也曾提到般若掌、摩訶指和大金剛拳的招數。他說那一招『天衣無縫』,梵文叫做『阿晶斯尼卓爾』右掌力微而實,左掌力沉而虛,虛實交互為用,敵人不察,極易上當。方丈師兄,哲羅星這句話,不知對也不對?」玄慈臉上黃氣一閃而過,說道:「師兄眼光敏銳,佩服佩服。」原來神光既聰明,識見又高,只見波羅星和玄生對了那一掌,便瞧出了「天衣無縫」這招的精義所在,假言聞之於哲羅星,總之是要證明此乃天竺武學。他自見波羅星與玄生對拆三招之後,更是心癢難搔,對少林武功又增加了幾分嚮慕之情,心下只想:「少林寺這些和尚,都是飯桶,上輩傳下來這麼高明的武學,只怕領悟到的還不到三分。只要讓我好好的鑽研一番,那不是天下無敵的第一高手麼?」玄慈自己也知他這番話,乃是適才見了波羅星的招數而發,什麼哲羅星早就跟他說過云云,全是欺人之言,但他一瞥之間,便識破了這高深掌法中所隱藏的秘奧,此人天份之高,眼力之利,確也是世所罕見。他微一沉吟,便道:「玄生師弟煩你到藏經閣去,將記載這三門武功的經籍,取來讓幾位師兄一觀。」玄生道:「是!」帶同四名弟子,出殿而去,過不多時,便即取了來,交了給玄慈。大雄寶殿和藏經樓相距幾達三里,玄生在片刻間便將經書取到,身手敏捷之極。外人不知內情,倒也不以為異,少林本寺僧眾,卻無不暗自讚嘆。

那三部經書紙質黃中發黑,顯是年代久遠。玄慈將經書放在方桌之上,說道:「眾位師兄請看,三部經書中各自敘明創功的經歷。眾位師兄便不信老納的話,難道少林寺上代方丈大師這等高僧碩德,也會作無恥之行,說謊話騙人麼?」他最後這句話,暗中將神光損了一下。神光裝作不知,將「般若掌法」取了過來,一頁頁的翻閱下去。龍猛大師便取閱「摩訶指秘要」,道清大師取閱「大金剛拳神功」。龍猛、道清二人只隨意看了看序文、跋記,便交給覺賢、融智二位。這四位高僧均覺一來這是少林派的武功秘本,自己是別派高手名宿,身份有關,不便窺探人家的隱秘,二來玄慈大師是一代高僧,既然如此說,決無虛假,若是詳加審閱,不免有見疑之意,禮貌上頗為不敬。神光上人卻是認真之極,一頁頁的慢慢翻閱,顯是在專心找尋其中的破綻疑竇,要拿來反駁玄慈。一時大殿上除了眾人輕呼吸之外,便是書頁的翻動之音。

少林群僧注視神光上人的臉色,想知道他是否能在這三本古藉之中找到什麼根據,作為強辯之資,但見他神色木然,無甚喜悅之意,亦無失望之情。眼見他一頁頁的慢慢翻完,合上了最後一本的「摩訶指訣」,只手捧著,還給了玄慈方丈,閉眼冥想,一言不發。玄慈見他這等模樣,倒是頗為莫測高深,過了好一會,神光上人張開眼來,向哲羅星道:「師兄,那日你將般若掌的要訣念給我聽,我記得梵語是:『因苦乃羅斯,不爾甘兒星,柯羅波基斯坦,兵那斯尼,伐爾不坦羅……譯成華語,那是:『如或夜間安,心念紛飛,如何攝伏,乃是練般若掌內功之第一要義』,是這句話麼?」哲羅星一怔之間,已明其理,說道:「是啊,師兄譯得甚是精當。」少林眾高僧面面相覷,無不失色,輩份較低之眾僧卻都側耳傾聽。神光上人又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大篇梵語,又道:「這幾句話譯成華語,想必如此:『卻將紛飛之心,以究紛飛之處,究之無處,則紛飛之念何存?返究究心,則能究之心安在?能照之智本空,所緣之境亦寂,寂而非寂者,蓋無能寂之人也,照而非照者,蓋無所照之境也。境智俱寂,心慮安然。外不尋枝,內不住定,二途懼混,一性悟然,此般若掌內功之要也。」哲羅星道:「正是,正是!那日小僧與師兄在五台山清涼寺談佛法,論武功,所說我天竺佛門般若掌的內功要訣,確是如此。」神光上人道:「那日師兄聽說的大金剛拳要旨,摩訶指的秘訣,小僧倒也還記得。」說著又是滔滔不絕的背誦起來。玄慈及少林眾高僧一個個面如死灰,原來神光上人所背誦的,一字不錯,正是那三部古籍中聽記錄的要訣。誰也料不到此人居然有過目成誦的奇才,適才默默翻閱一遍,竟將三部武學要籍都記了在心中,而且比人精通梵語,先將經訣譯成梵語,再依華語背誦,倒似真的先有梵文,再有華文譯本一般。這麼一來,波羅星偷閱經書的罪名固然是洗刷得乾乾淨淨,而元元大師、八指頭陀等少林上輩高僧,反成了抄襲篡竊、欺世盜名之徒。這件事若是據理而爭,那神光伶牙利齒,未必辯他得過。玄慈心下氣惱之極,但一時卻也想不出對付之策。

玄生忽又越眾而出,向哲羅星道:「大師,你說這般若掌、摩訶指、金剛拳,都是本寺傳自天竺,大師自然精熟無比。此事是真是假,極易明白,小僧要領教大師這三門武功的高招,小僧所使招數,決不出這三門武功之外,大師下手指點時,也請以這三門武功為限。」說著身形一晃,已站到了哲羅星的身前。玄慈暗叫:「慚愧!這法子甚是簡單,那番僧出手真偽立判,怎麼我竟是念不及此?」神光上人也是心中一凜:「這一著倒很利害,哲羅星自然不會什麼般若掌,卻教他如何應付?」哲羅星神色尷尬,說道:「天竺武功,著名者約有三百六十門,小僧雖然約略均知其大要,卻不能每一門皆精。據聞少林寺武功有七十二門絕技,請問師兄,是否七十二門絕技件件精通?若是小僧指定師兄施展七十二門絕技中的三頂,師兄是否能允所請?」這番話一說,玄生倒是難住了,要知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每一位高僧所會者最多不過五六門,倘若有人任意指定三門,要哪一位高僧施展,那確是難以辦到之事。玄生自己精研武功,所知算是十分龐雜,但七十二門絕技,所會者亦不過六門而已。他正尋思如何回答,突然外面一個清朗的聲音遠遠傳了進來,說道:「天竺大德,中土高僧相聚少林寺講論武功,實乃盛事。小僧有緣,邂逅相遇,能做個不遠之客,在旁聆聽雙方高見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送入了各人耳中。這聲音的來處,總是在山門之外,入耳如此清晰,卻又中正平和,並不震人耳鼓,說話者內功之高之純,可想而知;而他身在遠處,居然能知大殿的情景,豈不是練成了佛家內功最高境界之一的「天耳通」麼?玄慈微微一怔之之際,便運內力說道:「既是佛門同道便請光臨。」又道:「玄鳴、玄石兩位師弟,請代我迎接嘉賓。」他最後這兩句話並未使用內力,說得聲音甚輕。玄鳴、玄石二人躬身道:「是!」剛轉過身來,待要出殿,門外那人已道:「迎接是不敢當。素仰玄鳴大師精擅獅子吼神技,玄石大師摔碑手天下無雙,得晤兩位少林高僧,實是不勝之喜。」他每說一句,聲音便近了數丈,剛說完「之喜」兩個字,大殿門口已出現了一位寶相莊嚴的中年僧人,雙手合什,面露微笑,說道:「吐蕃國山僧鳩摩智,參見少林寺方丈。」

群僧見到他顯露這番身手,已是驚異之極,待聽他自己報名為鳩摩智,許多人都「哦」的一聲,道:「原來吐蕃國師大輪明王到了!」玄慈站起身來,搶上兩步,側身還禮,說道:「明王乃國君之師,遠來東土,實乃有緣。素仰國師公正明理,敝寺今日正有一事難以分剖,大駕光臨,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便請國師主持公道,代為分辨是非。」說著便替神光、哲羅星師兄弟、龍猛等諸大師逐一引見了。哲羅星與鳩摩智見過,辛辛苦苦從游坦之身邊搶來的一部「易筋經」也給他轉手奪了去,這時和他又再相見,心下既驚且懼,又是十分氣惱,知道此人武功遠在自己之上,當玄慈引見之時,並不多言,只默默的行了一禮。鳩摩智朝他一笑,卻也不提舊事。眾人相見罷,玄慈在正中設了一個座位,請鳩摩智就座,鳩摩智略一謙遜,便即坐了,這一來,他是坐在神光的上首。旁人倒也沒有什麼,神光心中卻暗自不忿:「你這番僧裝神弄鬼未必便有什麼真實本領,待會倒要試你一試。」鳩摩智道:「方丈要小僧主持公道,分辨是非,那是萬萬不敢。只是小僧適才在半山亭中,聽到玄生大師和哲羅星大師講論武功,頗覺兩位均有不足之處。」此言一出大殿上群僧都是一凜,均想:「此人口氣好大。」哲羅星領教過他的厲害,不敢上前挑戰,玄生性子既剛,又未見過他的真實武功,第一個便忍耐不住,說道:「小僧何處說錯了,倒要請教。」鳩摩智微微一笑,道:「哲羅星師兄適才質詢大師,言下之意似乎是說,少林派有七十二門絕技,未必有人每一門都能精通,此言錯矣。大師認為摩訶指、般若掌、大金剛拳乃是少林派秘傳,除了貴派嫡傳弟子之外,旁人便不會知曉,否則定是從貴派偷學而得,這句話卻也不對。」他一番話連責二人之非,群僧只聽得面面相覷,不知他其意何指。


玄生朗聲說道:「據國師所言,那麼確是有人以一身而能兼通敝派七十二門絕技?」鳩摩智點頭道:「不錯!」玄生道:「敢問國師,這位大英雄是誰?」鳩摩智道:「殊不敢當。」玄生變色道:「便是國師?」鳩摩智點頭合什,神情肅穆,道:「正是。」兩字一出口,群僧同時變色,均想:「此人大言炎炎,一至於此,莫非是瘋了?」要知少林七十二門絕技有的專練下盤,有的專練輕功,有的以拳掌見長,有的以暗器取勝,或刀或劍,或槍或棒,每一門的武功各有各的特點,使長劍者不擅使禪仗,擅大力神拳者不能收發暗器。雖有人同精五六門絕技,那也是以互相併不衝突者為限。故老相傳,上代高僧之中曾有人兼通一十三門絕技,號稱「十三絕神僧」,少林寺建寺數百年,只此一人而已。要說一身兼擅七十二絕技,自是欺人之談。少林派七二門絕技之中,更有十三四門異常難練,縱是天資極高之人,畢生苦練一門,也未必一定能夠練成。此時少林全寺僧眾五百餘人,以五百餘僧所會者合併,七十二絕技也算不周全。眼看鳩摩智不過四十來歲年記,就說每年能成一項絕技,一出娘胎算起,那也得七十二年功夫,這七十二項絕技每一種都是艱深繁複之極,難說他竟能在一年之中練成數種?玄生心中暗暗冷笑,臉上卻是仍維持著恭謹之色,說道:「國師並非我少林派中人,然則摩訶指、般若掌、大金剛拳等幾項功夫,卻也精通麼?」鳩摩智微笑道:「不敢,還請玄生大師指教。」身形略側,左掌突然平舉,右拳呼的一聲,直擊而出,嘡的一聲,如來佛座前一口燒香銅鼎受到擊力,一響之後,跳了起來,正是大金剛拳法中的一招「洛鐘東應」。拳不著鼎而銅鼎發聲,還不算如何艱難,這一舉明明是從前方擊出,那銅鼎卻向上跳起,可見拳力之巧,實已深得「大金剛拳」的秘要。鳩摩智不等銅鼎落下,左手反拍出一掌,姿式正是般若掌中的一招「懾伏外道」,但聽得啪的一聲,銅鼎上有什麼東西落下來,只是煙霧瀰漫,銅鼎中有許多香灰跟著散開,一時看不清楚是什麼物件。其時「洛鐘東應」這一招餘力已盡,那銅鼎急速落下,鳩摩智伸出大拇指,向前一捺,一股凌厲的指力射將過去,那銅鼎突然向左移開了半尺。鳩摩智連捺三下,那銅鼎移開了一尺又半,這才落在大殿的青石板上。玄慈、玄生等高僧心下嘆服,知他這三捺看似平凡無奇,其中所蘊藏的功力已到了超凡入聖的境地,正是摩訶指的正宗招數,叫做「三入地獄」。那是說修習這三捺時用功之苦,每捺一下,便如入了一次地獄一般。


這時香灰漸漸降落,露出地下一塊手掌大的物事來,眾僧一看,不禁都是驚叫一聲,原來那物事卻是一隻銅手手掌,五指宛然,掌緣指緣閃閃生光,燦爛如金,掌背卻是發出灰綠之色。鳩摩智袍袖一拂,笑道:「這『袈裟伏魔功』練得不精之處,還請方丈師兄指點。」一句話方罷,他身前七尺外的那口銅鼎竟如活的一般,忽然連打幾個轉,轉定之後,本來向內的一側轉而向外,但見鼎身正中,去了一隻手掌之形,割口處也是黃光燦然。輩份較低的群僧這才明白,原來鳩摩智適才使到般若掌中「懾伏外道」那一招之時,掌力有如寶刀利刃,竟在這口鋼鼎上硬生生的割下了手掌般的一塊來。所難的是,切割處不在近身的一邊,卻是在鼎身的另一側。

玄生暗忖,要在銅鼎上用掌力削下一片,自己還可做到,但所切割的要是在鼎身的彼側,卻萬萬的難以辦到。霎時之間,他心念如灰,尋思:「只怕這位神僧所言不錯,我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確是傳自天竺,他從原地習得秘奧,以致此我中土高明得多。」當即合什躬身,說道:「國師神技,令小僧大開眼界,佩服,佩服!」鳩摩智最後所使的「袈裟伏魔功」,乃玄慈畢生所研,在這門武功上化的時日著實不少,以致頗誤禪學的進修,有時著實後悔,覺得為了一拂之純,窮年累月的練將下去,實在得不償矢,但想到自己這一門袖功足可獨步天下,心下也覺自慰,此刻一見鳩摩智隨意拂袖,不著絲毫痕跡,更難得的是口中談笑,袍袖已動,竟不怕發聲而泄了真氣,實非自己所能,不由得百感交集,悲從中來。霎時之間,大殿上寂靜無聲,人人均為鳩摩智的絕世神功所鎮懾。只聽得玄慈長嘆一聲,道:「老衲今日始信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老衲數十年苦學,在國師眼中,實是不足一哂。波羅星師兄,少林寺淺水難養蛟龍,福薄之地,不足以留佳客,你請便吧。」[2]

創作背景

《天龍八部》從1963年開始創作,歷時4年完成(部分內容曾由倪匡代筆撰寫)。故事背景設定在宋哲宗時期。金庸在《天龍八部》書前「釋名」部分中說:「本書故事發生於北宋哲宗元祐、紹聖年間,公元1094年前後。」書中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進行了杜撰和改造。在創作《天龍八部》時,金庸對民族矛盾及民族國家之間的衝突,有了新的思想認識和新的處理方式,即不再局限於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而是升華至中華民族的整體利益的考慮,更多的傾向於和平主義和民族的和睦與團結,從而超越了狹隘的民族矛盾,對戰爭與和平有了嶄新的思考。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3]==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