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橫禍(曹學林)
作品欣賞
天降橫禍
夜漆黑，天已秋涼。龍湖岸邊，一座低矮的茅草屋孤零零地趴臥着，黑洞洞的窗戶里隱隱約約傳出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說話聲：
「這時候你還敢來呀？」
「我不是想你嘛！」
「想我，你咋不肯娶我呀？是嫌棄我們孤兒寡母嗎？」
「這說的哪裡話，我咋會嫌你？」
「那為啥？」
「為啥？我要攢夠錢才能娶你呀，等我攢夠了錢，我就用轎子船光明正大地把你娶回去……」
「你呀，說得好聽……」
聲音沒有了，過了好大一會兒，女人才又說道：
「你呀，真厲害，我都要死了……」
突然，女人茅屋的門被踢開，一群人舉着燈籠、拿着槍衝進屋內，為首的一個人惡狠狠地說：
「抓起來！」
男人和女人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只用一條破被子裹住，嚇得渾身發抖。幾個人上去像抓小雞似的，拎起男人，就用繩子捆起來。女人結結巴巴說：
「你們……你們……為什麼抓他？」
「為什麼？他是游擊隊的探子！」為首的說。
「游擊隊的探子？不是，他、他、他……不是探子，他不是！」女人急得叫起來。
「不是？天黑時就發現他了，不是探子，他鬼鬼祟祟往蘆葦灘里鑽幹什麼？湖對面就是游擊隊的地盤，他肯定是要去通風報信……嗬嗬，竟然還在這裡養了個小娘們，艷福不淺呀！」為首的淫笑着，伸出手去要摸女人的臉。
「他不是，他不是！他是個打籪的……」女人避讓着，哭喊起來。
「打籪？哼，那不正好為通風報信做掩護？」為首的一揮手，叫手下將男人拉走。幾個爪牙會意，硬把男人拖到外面。
「嘿嘿嘿，讓老子也嘗嘗……」為首的向女人撲過去。
「不要，不要，求求你，老總，放了我們吧……」女人一邊求情，一邊推擋。男人在外面罵着「我操你祖宗」，可被幾個人押着無法動彈。女人見為首的已將手伸到她的胸脯，情急之下，咬了他一口。
「哎呀，疼死我了！你個臭婊子，你敢咬我！」為首的抽出手，「啪啪啪」左右開弓，把女人打翻在地，又踹了她幾腳。
女人嘴邊流着血，還是繼續哭着、求着：「老總，他不是探子，他是個打籪的，你放了我們吧！……」
確實，他不是游擊隊的探子，他是個打籪的。
在龍湖，他打籪二十多年了。龍湖出產螃蟹，龍湖人喜歡用籪捕蟹，用籪捕的蟹又大又肥、又鮮又美。何謂籪？籪是攔在河道中的竹箔。它下端插入水底，上端露出水面，彎彎曲曲，就像在水中布下的八卦陣。蟹在水裡行走，被籪箔攔住，力氣大、身體壯的蟹就會沿着箔子往上爬，而箔子上掛着帶倒須的篾簍，蟹鑽進篾簍里，就出不來了。每年秋天，捕蟹季節到來，漁民們就要開始打籪。而他卻是一個打籪高手，他自己也捉魚、捕蟹，但主要靠幫人打籪賺幾個錢維持生計。
他沒老婆，至今還是光棍一條。跟她好上，純屬偶然。
有一次，他在龍湖港一條溝汊里打籪，突然聽見遠處河邊有個女人在哭，嗚嗚嗚的。誰呢，在這湖邊哭，莫不要出什麼事呀？他從蘆葦間摸過去一看，真的是個女的，三十多歲樣子，頭上扎了個白布條，跪在那裡，哭得正傷心呢，邊哭還邊說：「你這個死鬼呀，咋不帶我走呀，今後我咋過呀，嗚嗚嗚……」他說：「妹子，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呀……」他的話把女子嚇了一跳，最終，女子被他勸回了家。後來，他們就有了交往。時間久了，兩人就好起來，隔三差五地，他會來女人家一趟，都是晚上悄悄來，悄悄走。
這段時間，游擊隊和還鄉團在湖上打了幾次仗，那機關槍打得「嘟嘟嘟」的，嚇得誰也不敢出門。莊子裡也常有人端着槍，挨家挨戶搜查，弄得雞飛狗跳。每晚她都早早關門熄燈，哄孩子睡覺。有時一個人坐在床上，對着黑黑的屋子發呆，心裡既想他來，又怕他有危險。今天孩子去了奶奶家，吃過晚飯後，她正獨自呆坐着，突然聽到熟悉的敲門聲，真是又驚又喜。兩人黑着燈，說着情話，正熱乎得要死要活呢，哪裡想到竟引來了還鄉團，把他當成了游擊隊的探子——真是禍從天降啊！
「求求你，老總，他真的不是探子……」她又撲到那個為首的人身邊，扯住他的褲腿，哭求着。
這時，有個人對為首的說：「隊長，他……他……真的不是，我認識，我們村有人請他打過籪……」
「那臭婊子竟然敢咬我，不是也是！」為首的說。
「對、對、對……」那人閉嘴了。
女人死命扯着為首的褲腳不鬆手。為首的大喝一聲：「滾！再不放手連你也抓起來！」說完飛起一腳，將女人踢出去老遠。然後對另幾個人厲聲說：「帶回去審問！」
這時，男人醒過神來。他明白今天難逃一劫了。不過，哪怕是死，他也不能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裝慫。他要像個男子漢！他硬從幾個押着他的人臂膀中掙扎出來，昂着頭，說：
「跟你們走，可以，但我確實不是探子，我只是個打籪的，老子倒真想參加游擊隊呢，老子後悔沒去找他們！」
「好小子，死到臨頭了，還想參加游擊隊！」一個傢伙惡狠狠的給了他一槍托。
「你們這些土匪、強盜，終有一天游擊隊會消滅你們的！」
「少囉嗦，帶走！」
「慢，我有話跟她說！」男人走到女人面前，突然跪下來，磕了幾個頭：「我……我……對不起你……你等着我……我要用轎子船來娶你……」
女人用手抹去他的眼淚：「我等你……」
那些人一窩蜂地，把男人押了出去。燈籠光照得人群黑影幢幢的。走不多遠，前面出現個蘆葦灘。突然，有人叫道：「別跑，別跑，再跑開槍啦！」女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追，還沒追到，傳來一陣槍響……
女人癱倒在地上。
不久，龍湖莊上多了個瘋女人，整天瘋瘋癲癲、痴痴呆呆的，見了人就說：
「他不是探子，他是個打籪的……」[1]
作者簡介
曹學林，江蘇泰州姜堰人,中國作協會員，泰州市姜堰區作協主席，副研究館員，河南文學雜誌社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