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書(尚遠征)
作品欣賞
天書
警車把陳龍拉走了。
一大早，巷東頭的二狗子就向村民們神秘地傳播了這一消息。這消息像個重磅炸彈似的讓大夥暈了頭：陳龍是居民組長、種糧大戶，又經常做慈善，口碑極好，他怎麼會犯事呢？二狗子說，陳龍前天殺的羊，竟然是偷李康家的大公羊。
是的，陳龍被抓了，不過他覺得很正常。
這天是正月二十六，但巷道里還存留着一些過年的氣息：每家門口極乾淨，門樓上大紅燈籠高掛着，大門兩邊的對聯閃着釉光，天空中偶爾有炮聲炸響。
陳龍剛打開宅門，看到門前停放着一輛警車，從車上下來兩個穿警服的人。村裡的養羊大戶李康站在車尾，見他出來了，將頭扭向一邊，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是陳龍吧？」走在前面的人問。
「是。」陳龍很自然地說。
「我們是鄉派出所的，有個事需要請你走一趟。」
陳龍上了車。就在車子開動的一剎那，他看到了車後的李康。李康得意地望一眼警車，然後又扭過頭去。
坐在警車裡的陳龍一點也不緊張。他似乎已經知道了派出所人找他的原因。他望着車窗外的樹木、田野、村莊，眼前不由地浮現出一群羊，它們貪婪地啃着麥苗，連根都拔了。它們是李康家的羊群。麥苗被啃出了根，來年還會有什麼收成？陳龍多次勸告李康，別在麥地里放羊，但李康從來不聽。村里、鄰村的麥地一直是他天然的牧羊場。
陳龍見勸告無效，麥田仍被羊群踐踏、蹂躪，心生一計……
漆黑的夜晚，寒風呼號。陳龍的手電照住了正在麥地里啃麥苗的羊群。他慢慢地向羊群靠近，眼睛在羊群里掃視。他是在找領頭羊。十米、五米、三米、一米……他瞄準了領頭羊，拋出了手中的繩套，不偏不倚套進了領頭羊的脖頸……
兩個時辰後，陳龍又被警車送回來了。車停在大巷口，陳龍下車後，派出所的郭所長還搖下車窗玻璃，探出頭，友好地說：「再見。」陳龍剛往家走時，一回頭，看到了迎面而來的李康。
李康臉上有些疑惑，卻又很快做出笑臉說：「回來啦？」
陳龍笑笑說：「去派出所說了點事，說完事就回來了。」他故意甩甩袖子說：「啥事沒有，我能有啥事？」
陳龍家院子裡陽光燦爛。村民們聽說陳龍從派出所平安無事地回來了，都來看望詢問。過了一會，大家就放鬆了起來，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說說笑笑，話題總離不開誰家的日子呀，地里的莊稼呀……
陳龍從屋裡端出糖果茶盤，還提來一壺熱茶，大家吃着喝着，咂磨着時光的意味，咀嚼着歲月的記憶，好不愜意。
突然，門外衝進一個人，手握菜刀，殺氣騰騰。那菜刀泛着寒光，不禁令人心裡發怵。村民們一陣驚叫說：「李康，你這是要幹啥？」
李康指着陳龍罵罵咧咧着：「你偷了我的領頭羊，還把它殺了賣到羊肉館。既然派出所不管，那我來辦！今天，我非常讓你用血來還債！」
陳龍面不改色心不跳，大聲說道：「大家不要攔他，讓他砍！」
李康握着菜刀卻愣怔了，菜刀驟然僵在空中。眾人都紛紛勸李康收了菜刀，不要做傻事。剎時，一片沉默，只有小孩的咳嗽聲和大人們沉重的喘氣聲。聞訊趕來的村民越來越多。沒有風，陽光依然燦爛着。
陳龍顯得很輕鬆，來回走着碎步，看着怒氣衝天的李康，語重心長地說:「李康，大夥都來了，今天咱倆的事當眾作一了斷。你養了近二十年羊，發了羊財，過上了小康日子。咱們組的麥田長勢喜人，可是，你每天深夜把羊群趕到麥田裡啃麥苗，你覺得你還有人性嗎？」
李康紅了臉說：「麥苗長得旺了還要故意碾壓哩，羊啃點麥苗還好哩，再說了，羊糞羊尿，那落到地里還不是好肥料？」
陳龍說：「你別瞎扯你有理了！多年了，你老是在大夥的麥地放羊，誰不恨你？有人給我說噴農藥，把羊毒死；有人建議我埋上火藥，把羊炸死；還有人……總之，我勸大家不能那樣做，我覺得那是傷天害理呀！我去過你家幾十次次，提醒你、規勸你、說服你，可你聽了嗎？」
李康氣呼呼地說：「我是不對，但你也不能把我的領頭羊給殺了賣肉啊！」
陳龍笑笑說：「我是逮了你的領頭羊，殺了，賣了，可這好說，我能賠你!但李康你要改，你要當眾寫下保證書！」
李康聽着聽着，手中的菜刀哐啷掉到了水泥地上，大聲問道：「你說的當真？」
「我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陳龍也提高了嗓門。說着進屋去拿來了紙和筆，遞給李康。
李康就近爬在磚台上，費力地寫下了保證書，交到了陳龍手中。李康文化少，字寫得東扭西歪，像火柴棒搭建似的，再加上錯字，像天書。
陳龍看了好大一會兒，然後大聲讀着保證書上的話：「我保證不讓羊吃莊稼，要不悔改，我就是豬！祖宗八輩都是豬！李康。」村民們聽完就鬨笑起來。
李康說：「我的保證書寫了，你賠我的羊呢？我那公羊年輕力壯，值一兩萬呢！」
陳龍哈哈一笑，拍着胸脯說：「你來，我賠你一隻和你那公羊一模一樣的羊。」說着把李康帶進他家後院，從自家羊圈了牽出一隻大公羊。
李康驚得目瞪口呆：黑鼻子、彎彎角、長鬍子、扇形尾，和他的領頭羊一模一樣。他無話可說，自知理虧，疑惑地牽着羊回家了。
這場尋常的民間糾紛，沒有經過官場，就這樣圓滿解決了。村民們說着笑着散去了。
陳龍摸着羊圈門口掛着的一張新鮮綿羊皮，開心地咧嘴笑了。
人們都知道陳龍的確是殺羊賣肉了，但他們不知道，那隻羊其實是陳龍自家的大綿羊……[1]
作者簡介
尚遠征：1962年出生於山西永濟。曾教過學，1985年至今在永濟市農業銀行供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