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和櫻桃樹(明白)
作品欣賞
外婆和櫻桃樹
童年的記憶中永遠也不曾抹掉外婆和外婆家的那棵老櫻桃樹。
小時候的印象:母親一年到頭都辛苦勞碌在自家的田間地頭,陪伴我們的時光少之又少,時常記得起她伴隨着傍晚的一線霞光拖着疲憊而歸的身影。儘管如此辛勞,等到交完公糧之後僅剩下夠一家人一年吃飽的糧食而已,沒有餘糧可變賣。因而印象中母親在我小的時候從不捨得買過像櫻桃之類好吃的本地果子或是來自山外遠方來的稀奇水果。
那時候,唯一能吃到櫻桃的機會就在外婆家。
每當交過農曆五月,年幼而乖巧聽話的我總會三番五次跑到田間地頭央求着一臉汗珠的母親同意我去梁東邊外婆家玩上一兩個時辰,而且不帶妹妹們一塊兒。其實在我心裡去外婆家玩會兒是藉口,順便偷偷瞧一下外婆家那棵櫻桃樹上的滿樹櫻桃熟沒熟才是目的。為此我總要向母親找一大堆理由的,最好的理由是去外婆家讓舅舅給理髮了,而且這個理由她從來不會拒絕。但找舅舅理髮的話一月也只能理一次啊!所以我得提前算計好外婆家櫻桃成熟的時日,以達到一舉兩得的心愿。
記得我好像從沒失算過——那年那月當我去找舅舅理髮的日子一定是外婆家那樹櫻桃熟了的時候。
住在梁東邊的外婆離我家不遠,大概是半里路的樣子。一路心喜而飛奔的我仿佛覺着通往外婆家的蜿蜒小路顯得格外的平坦寬闊。到了外婆家,我總會主動親切而滿臉高興的同外公、舅舅他們打過招呼,並向外婆和舅舅說明來意,他們待我都十分疼愛而熱情。舅舅很快找到家裡那把理髮的手動推子(舊時的理髮工具),習慣成自然,舅舅每次給我理髮的地方始終都定在那棵老櫻桃樹的旁邊,放一高凳子,或坐或站任我選,但這次我一直選面向櫻桃樹站着。此刻,心不在焉的我木偶般站在舅舅身前,舅舅不時用手暗示我低頭,可我總是忘記或是身不由己了。眼睛禁不住瞟向身旁高處的嫩枝碧葉間掩藏着的一抓抓紅櫻桃,他們在向我調皮的招手歡笑似的。可是我只能一次次極力悄然地咽下口水,擔心正給我理髮的舅舅有所覺察而令我害羞不已。耳邊不停響着舅舅手中理髮推子發出的「嗑噔嗑噔……」聲,可在我聽起來好像推子在說:「可等可等……」於是我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我想我的臉上一定和櫻桃樹上那些不停誘惑我的「調皮鬼」一樣——微黃里透着一片火紅……
舅舅理髮的手藝本來很嫻熟的,但在我看來總覺得他這次手藝不精,時間過得好漫長啊!
理完髮後,總會聽到外婆一遍遍叮囑舅舅上樹給我摘櫻桃,其實外婆不說舅舅也會去摘的,也許他早都覺察出我垂涎欲滴的心情了。開心的我望着舅舅熟練的爬上那棵老櫻桃樹,這棵樹並不高大健壯,小碗粗的樹幹傴僂傾斜着,深褐色而滄桑的樹皮生滿皺褶,像外婆的那蒼老的腰身和滿臉的皺紋。樹上的舅舅壓的滿樹顫抖,不停微微搖晃,那些「調皮鬼」在青翠的樹葉間跳躍着,時隱時現的和舅舅捉着迷藏似的。不一會兒功夫,舅舅就給我裝回兩衣兜喜愛的紅櫻桃,然後微笑着急匆匆扛起農具下地去幫外公幹活了,外公已在田間忙碌多時了。那時候,家裡只有了我陪伴着外婆。
母親個兒長得和外婆很像,他倆都身材矮小,只是外婆傴僂的背顯得更加低矮而步履蹣跚。蒼老的外婆頭上常年戴着黑色頭巾,令我最難忘的就是外婆那雙裹足的小腳,「三寸金蓮」曾是舊社會對婦女迫害的有力見證。也正因為是裹着小腳,外婆走路緩慢而不能下地幹活,洗衣做飯守家一輩子而「足不出戶」。曾記外婆給我講過她年輕時為躲避土匪劫掠和戰亂,一雙小腳拚命攀爬懸崖峭壁而躲藏村外「穿雄洞」驚險歷程。炮聲轟隆,子彈在頭頂光滑的峭壁上呼嘯聲聲,在逃難的人群中,一雙裹着小腳的外婆該是多麼艱難啊!外婆親眼目睹着和她同樣裹足小腳的鄰居大嫂在懸崖峭壁攀爬經過時因慌亂失足而跌下千丈深淵。假如沒有了當年靠一雙小腳拚命活下來的外婆,又何來有母親和我呢?當我每每好奇的凝望着外婆那雙小腳時,外婆總是笑眯着眼睛一言不發,那雙小腳裹着外婆一生很多很多的故事。
外婆很心疼我,可能擔心我會渴着或是餓到了吧!又是給我倒水喝,又從門外抱回一些柴禾到廚房裡要給我獨自做飯吃,一雙小腳在我眼前不停的來回蹣跚忙乎。我不餓沒讓外婆做飯,於是外婆才閒下來陪我坐上一會兒,外婆指着鼓鼓的衣兜讓我吃櫻桃啊!我便小心翼翼的從兜里捏出一抓讓外婆嘗嘗,外婆一邊拒絕一邊讓我吃,還說她天天吃櫻桃都吃膩了。其實我知道外婆可能還沒嘗過一顆呢。外婆開心的看着我吃起櫻桃來,一抓「調皮鬼」被控制在我的手中,一條條淺青色而環繞對生的嫩莖頂端托起一顆顆圓溜溜的、亮光光的「火紅大珍珠」,殘忍的摘掉一顆含在嘴裡,酸甜的汁水便會流淌滿嘴,咽下包裹在外的嫩滑果肉,吐出堅硬的櫻桃核。好一番美妙的享受啊!偶爾錯吃一顆還沒熟透的櫻桃,也會招來滿嘴的澀酸,禁不住眯眼唏噓。外婆看到了連忙笑呵呵的叮囑我挑揀熟了好吃的,不夠樹上還有呢!我可捨不得一口氣把衣兜里的全消滅了,因為我還要帶回家給妹妹們和母親品嘗分享,更是為了顯擺外婆對我的寵愛有加呢!
轉眼間外婆去世二十多年了,外婆家那棵老櫻桃樹也早已沒有了蹤影,我已是人到中年了……
一次逢年過節,朋友專程給我送來了一箱「洋櫻桃」,這種櫻桃的外表比當年外婆家的櫻桃大一倍有餘,褐紅瑪瑙般的色澤,豐腴鮮嫩的果肉,櫻桃核小肉多而個個甘甜無比。據聽說這種櫻桃源於專門栽種的櫻桃園裡,科學管理出高產呢!
當摘一顆「洋櫻桃」含在嘴裡,如童年的模樣。可我卻怎麼也嘗不出童年時外婆家那樹櫻桃的美味來!
外婆和老櫻桃樹一直活在心中了…… [1]
作者簡介
毛加明,筆名明白,陝西商洛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陝西省詩詞學會與散曲學會會員,商洛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