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有感(鍾小茵)
作品欣賞
夏夜有感
又是夏天了，今夜下起了雨。
春天的雨柔弱得很，秋天的雨淒涼的很，冬天的雨冰冷得很，都不似夏天的雨。夏雨熱烈而任性，氣焰囂張，飛揚跋扈，說來就來，想走就走，一留呢便是十天半月，厚着三尺的臉皮做客，賴着不走了。夏天的雷呢，轟隆隆的，耳朵差點震聾了，玻璃差點震碎了，房子差點震塌了。不知為哪般？雷它總喜歡吼叫。閃電，像戰士臨死前的悲壯。急着劈山，急着開路，氣勢洶洶，屹立長空，閃爍一霎的白光。
這些使我想起家鄉夏季的某個雨夜，只是那個夜還不深，是個傍晚。
當時，我們姊弟幾個還在捉迷藏，誰知天空瞬間被惡雲蓋住了，緊接着，暴雨、驚雷和閃電唱和而來，嚇壞我和弟弟妹妹。我們躲在屋檐下，像往常一樣，趕緊跪成一排，雙手合十，求閃電爺爺手下留情，別劈壞了我家的枇杷樹。為此，我們還發了毒誓，決定不浪費一粒米飯。祈禱完，磕幾個響頭，天要是不放晴，我們便長跪不起。幾小時過去，驟雨和狂風，雷鳴和電閃，仍舊兢兢業業地勞作。直到祖母喚我們，我們才放棄祈求，回屋吃晚飯。韭菜燜土豆一端上桌，我們的祈求大事便忘於九霄雲外了。
我們如狼似虎地吞咽，那時的飯總是格外噴香。吃閉飯，閒下來，才有空想起正事。或跪在堂屋門檻上，或跪在窗前，繼續磕長頭。但老天爺不留情面，雨不停地下，好似在奔喪。
我家的屋頂是瓦做的，漏了水，用塑料盆接，一會兒就滿了。我那時想：「為什麼祖父母不讓我們在雨中洗澡呢？用澡盆多麻煩，河裡游泳也不舒服呀。漏水就讓它漏唄，漏下來我們就在下面淋着，再抹點肥皂，搓搓後背，全身洗得滋潤潤的。為什麼不呢？」對於這樣的願望，從來沒有實現過。
我是再也看不見祖母了，關於祖母，那個雷雨之夜我還記得。我和祖母睡一頭，祖父睡另一頭。半夜時，我感覺自己得償所願，在雨中奔跑，裸着身子，無拘無束。然而，我逐漸意識到，這雨下得不對勁兒，從背面來，先是溫熱，又轉為清涼，最後變冷。我醒了。我正躺在濕漉漉的床上，不過被子干着，我突然明白過來，捂住雙臉嚎啕大哭。後來有沒有被責罰，因為隔得久的緣故，忘卻了。只知道，我作了孽，祖母的地盤被殃及，她醒時只是驚駭：「肚皮小，胃口卻大，養的水牛也不及你喝的水多。」之後幾天我悶悶不樂，一方面因為自責，臊得慌；另一方面，我竟害怕祖母將此事告知母親。但終於，這件事沒有了下文。
十餘年後的此刻，依舊一樣的夏天，一樣的雨，一樣的雷，一樣的閃電。只是我再也不會跪在堂屋的門檻上祈求，也無法再見祖母一面。祖母的手指和髮絲，喜樂和哀怒，都埋進深深的墳冢中，埋進幽靜的歲月里去了。
不知祖母的靈魂是否位及仙列，只希望不曾到過地獄。可是我真切地感受到，祖母有時在我眼帘之中。在白雲下飛舞，在小溪邊飄揚，有時掠過山頂，有時又躲進樹梢。時而無處不在，時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消失時，她飛過那堵殘缺的牆，穿過緊閉的門，躺在沙發上，望着高掛的她的灰色照片，望着人跡罕至、雜草叢生的庭院，撓撓腦瓜子，迷惑不已。抑或在屋子裡雙腳離着地，轉着圈，不冒汗，也沒有表情。偶爾下起雨，飛上竹樓，但她不知該怎麼做，只是茫然無措。風雨打濕了穀倉，穀倉里生了青苔，蜘蛛，蟑螂，地虱，結成了黨羽……
我心中的血和窗外的雨一同落在大地之上，成為一股濁流，流淌，揮發，升入天堂。[1]
作者簡介
鍾小茵，貴州畢節人，現就讀於貴州財經大學，愛好看書，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