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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灶之光(段萬義)

《土灶之光》中國當代作家段萬義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土灶之光

土灶,外婆家的,繫着我的年少光陰。

鄉村土灶,幾乎都是擇吉日請專業師傅砌的。外婆家的自然由小舅負責,他是遠近有名的泥瓦匠。不諳世事的我,曾一度冒出跟小舅學徒的想法,被向來嬌寵我的外婆認真嚴肅地批了一頓,說我哪是那塊料,似乎認定我就是能夠讀好書的苗子。

土磚砌起的灶上,左右各安置一口大鐵鍋,大小不一,大的直徑可達七、八十厘米,像兩隻審視的大眼睛,緊盯着上方,期待主人是否投放滿意的內容,從而判斷家境的困難或殷實。中間的煙囪直穿破房瓦,像嚮往着外界的心思。炊煙升起,日子才有盼頭。煙氣隨風飄向遠方,發布着家的消息,牽引着濃濃的鄉愁。

外婆常常在靠內側的鍋內做主食,包括人食與畜食,在外面的鍋里炒菜。看她掌勺,起落翻轉,仿佛就有了滋味生活,總能給人傳遞美好的印象。那時吃的飯,基本是隔着竹甑或鋁甑蒸的,常常放兩碗菜跟着一起熟,倘若有一份米粉蒸肉,自然是重要節日或貴客要到。外婆還是個煮粥高手,可以稀稠分明,滿足不同需求。紅薯粥、菜葉粥、小米粥,外婆翻着花樣弄,也因此培養了我刁鑽的胃。

灶面上往往是擦抹得光亮可鑑,早期是水泥材質,久了似磨刀石般平整,後改為瓷磚,更加清爽耐看。外婆說,看一個人講不講衛生,灶台是關鍵之一。倘若邋裡邋遢,人的食慾便會大打折扣。至今我衣着整潔,定是得益於外婆的言傳身教。

在灶口的邊沿,緊貼着的還有從屋樑上吊下的小瓦罐,似體育運動中的單邊吊環。別小看這個小附件,它可是燒開水和煲美湯的好物什。余火從灶膛內串出來,正好升騰到此。大鍋里的飯菜熟了,它裡面的東西也是妥妥的。其表面煙灰濃厚,黑不溜秋,但成為孩童們玩遊戲擦臉的最佳顏料。小瓦罐的近處,往往也是出產煙熏肉的好場所,不過這樣的肉不是每家每戶都攀得上的。儘管那時清苦,我還是因學習而得到過外婆的幾次獎勵。捨不得吃呀,舔了無數下,才肯放到嘴裡開嚼,各種欲望得以滋潤。

砌好土灶,在開第一次火之前要祭拜灶王爺,期望以後的日子有吃有喝。春耕秋收和除夕春節,也都需要進行同樣的儀式。那份虔誠足以讓人感動,也難怪,畢竟關乎着全家人的生存。土灶一般會使用多年,不輕易更改,若是中途因不測倒下了,很不吉祥,意味着飯都沒得吃了。

有了土灶,便擺開了生活的架式,生起火來也就有了家的氣息。燒火是一門技術活,所幸我得到了外婆的真傳,但我從事甚少,只因外婆不讓我因此而耽誤了學業。第一次幫外婆燒火,往灶內添的柴怎麼也起不了火,弄得我汗流浹背,滿臉煙灰。外婆見狀,慈祥地笑着,麻利地移動她那「三寸金蓮」,接過火鉗,在柴火中間撥出一個空洞,火苗快速升起,灶內跟着亮起來。外婆一邊讓我學着,一邊說:「火要燒空,人要溝通。」她還解釋着,柴太實了,沒有氣就不通,很難旺火,人也一樣,你不和人家交流溝通,老是個悶葫蘆,誰都不理你,就沒了朋友,多沒意思。

聽着外婆的話,我不斷點頭,繼而猛添乾柴,希望火力全開,好讓外婆做飯菜更快。哪知又被對火候敏感的外婆感知到。「小乖乖,柴多了,火太大,全都燒糊了。」她忙着說,「灶內火候,道理參透。」我似懂非懂,趕緊滅火。外婆耐心教導我,以後走上社會,說話做人做事都要掌握火候,你才會受歡迎。想想外婆的話,深覺值得我學習。外婆不僅是附近非常受青睞的接生員,並且鄉鄰有什麼矛盾,很多時候都請她去調解。

火滅之後,需要重燃,於是我對着灶口猛吹。外婆看着我認真的樣兒,又笑了,說:「吹火使勁,吹牛事盡。」這次,我真是懂得外婆的話了。由此,我越發敬佩可親的外婆。我清楚看到她滿頭銀髮下儘是智慧,雖然她僅僅念過兩年私塾。從此,外婆成為我人生的好導師,而後我發憤圖強,成了她認為最放心的孫輩。

灶台上,常有家貓出沒。貓饞覓食,實屬無奈,而我也時有此舉。趁外婆外出,自己燒火做飯,免不了從地窖中尋得一兩隻紅薯,丟進了灶膛。香從灶出,但燙得厲害。表兄弟幾個自剝開皮那一刻起,就生怕外婆發現後訓斥我們調皮。在一片爭搶中,饞相暴露無遺。有的紅薯小塊已跌入柴灰里,也被迅速叼起,和着新鮮的口水,呼啦呼啦地捲舌,犒勞了難以抑制的童真和情趣。其實,外婆是知道實情的,只是沒有道明罷了。

冬日的灶台前,外婆時常為我烘熱打底的衣褲,不至於讓我從暖被窩裡起床後碰到了寒意,以免感冒生病。雨若連綿幾天下,也是外婆坐在灶前,藉助灶膛火的能量,一件件地烘乾我的穿戴。我分明看到外婆在左右上下、正反來回地翻轉,繼而不斷地試摸,生怕有哪一處沒有到位。那映在外婆臉上的紅光,搖曳在我生命的長河裡,似永久的春天的歌唱,真實而樸素,溫馨又從容。

有一天,外婆走了,我的童年,在土灶里漸漸散落。 [1]

作者簡介

段萬義,祖籍江西,現居海南,70後作家書法家,海南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