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淚奔跑
原文
在他的記憶里,從未離開過生養他的[[大山],他今年初中畢業了,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縣城的重點中學。在城裡,他這個年紀還是個孩子,還要在父母面前撒嬌。然而,他儼然是個大人了,就在他初中畢業的這個暑假裡,他嘗到了冷也嘗到了暖,冷暖過後,他仿佛一夜成人。
父親在他初中畢業後第一個星期,突遭車禍,留下他和母親相依為命。肇事司機也在車禍中死亡,父親的死沒有得到任何賠償。母親天生患有小兒麻痹症,走路一瘸一跛的,生活勉強能夠自理。
起初,他和母親商議着輟學,但母親堅決不同意。為了下學期的學費,為了以後的生活有個着落,母親決定帶他到縣城謀生。
進了城,他才知道,城市人山人海,高樓林立,但這些繁華不屬於他們。沉悶的空氣里瀰漫着炙熱的氣流,一陣風習來,也聞不到稻花的香甜。母親在城市邊緣,租了間鐵皮房,用木板搭了張床,然後找兩塊紅磚架個小鐵鍋,算是在城裡落下了腳。母親從工廠找到店鋪,從店鋪找到垃圾收購站,可沒有人願意收留一個瘸子。無奈之下,母親做了個燒烤車,還給他釘了個刷皮鞋的木箱。
每天,他們從鐵皮屋裡出來,一個推着車,一個挎着刷鞋箱。趁着昏黃的路燈還沒有熄滅,他們匆匆地趕到市里繁華的公園門口,占個地,擺個攤。等到公園裡的最後一撥人散去後,他們才拖着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家。他心裡其實有一萬個不願意,可是為了讀書的夢想,他又能夠說些什麼呢。
大多數的日子,他就蹲在母親的燒烤車邊給人刷皮鞋。一天,他看到很多人在公園裡,邊看着孩子玩,邊招呼人刷鞋,他心動了。他知會了母親一聲,便走進了公園深處。偏偏是這一天,城管突然來巡查,公園門口所有的小攤小販一窩蜂地溜走了。走路一瘸一跛的母親因為跑得慢了些,被城管逮了個正着。在和城管的糾纏中,燒烤攤被推倒了,燒得紅彤彤的木炭倒在了母親腿上,一股焦肉的味道讓好心的路人憤怒了,城管見勢不妙,很快怏怏離去。這天夜裡,一對苦難的母子推着車,走着回家的路上,閃爍的街燈照在清冷的馬路上,留下一對孤獨的含淚的影子,一長一短地走着,成了一道痛苦抽搐的風景。
勞碌了一天的母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他卻怎麼也睡不着。
他看着母親翻了個身,腿上被燒焦的皮膚通紅一片,有些地方還留下了水泡。他用手觸碰了一下,感覺連心的痛。所有的委屈化成了淚水,從他的眼裡流到了嘴裡,澀澀的。
時鐘已經指向了夜裡11點多,他還是睡不着。為了賺夠學費,他和母親除了一日三餐外,其它的開支減了又減,實在要買點什麼,也是選一些地攤貨。而,剛剛,母親連一盒燙傷膏也捨不得買,硬說擦點醬油就好了。這樣一想,他的心更痛了,他失去了父親,他不能再失去母親了。他穿好衣服,走上街,向附近的藥店跑去。
他跑進藥店的時候,藥店準備關門了。他很快選定了一盒26元的燙傷膏,他把燙傷膏攥緊在手裡,就在掏錢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只是帶來了今天全部的勞務費15元。他站在櫃檯前猶豫了很久。
「你到底要不要買啊,我們要關門了。」店主催促他。
「要的,要的,只是……只是,我沒有這麼多錢。」他吞吞吐吐。
「那就明天來吧。」
「哦不……我欠你11元錢可以嗎?我明天下午一定還。」他快急哭了。
「那……」
「求求你吧……我媽媽她……」他心底的那點堅強終於崩潰了,淚雨滂沱,他把自己和母親的遭遇說給了店主。
「那你,把藥拿走吧,不夠的錢,算是我資助給你的吧。」店主說,「快些回家吧,不要讓媽媽等急了。」
母親的腿上的傷很快就癒合了。他也如願在縣城讀完高中,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學。
當他和母親要離開縣城,打算到省城繼續謀生的時候,他整理好鐵皮屋裡所有的行李,突然一張藥費單抖落了出來,他露出了笑容,他知道,上面寫着——這個世界很冷也很暖,冷暖之間,我不能只是流淚,我要做一個含淚奔跑的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