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主選單

求真百科

合同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合同》中國當代作家呂蒙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合同

從娘家回來的路上,葉葉遇到了小春。

她們是同村人,從小在一起上學,到小學四年級時,小春說不上了。葉葉問不上學幹什麼?小春說在家割草賣錢,攢夠了錢就買件綠條絨褂子。葉葉眼睛一亮說你不上我也不上了。小春說咱拉勾,誰也不准反悔。葉葉說反悔一輩子倒霉。一輩子倒霉是毒誓,兩人就不上學了。葉葉比小春小兩歲,學習比小春優秀,小學的老師上門說你是上學的好材料,家長也勸說,但葉葉說小春不上我也不上。家長說你這個朝巴妮子小春死你也死嗎?後來她後悔過,也怨恨過小春,但也是淡淡的,天長日久也就不怨了,認為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小時候之所以聽小春的,因小春長得太漂亮,是葉葉崇拜的偶像。平平淡淡地過了幾年,小春經親戚介紹進縣城的工廠當紡織工,葉葉眼饞得掉了眼淚,爹娘說人家命好。一個月後,小春回來了,長得白白胖胖,更漂亮,葉葉卻是被鄉間的太陽曬黑了。小春來看葉葉,買來了幾樣好東西。後來,小春很少回家,有時回來一次也不來看葉葉了。小春嫁給一個男工,葉葉想自己這輩子做城裡人是沒門了,就又傷心了幾天。後來,祥子追上了她,她嫁到城郊,仍不滿意。祥子沒有固定工作,長相一般,小春的男人是車間主任,人高馬大的。祥子後來學會了開車,給人家開貨車,一個月掙幾千多,葉葉現在已是穿金戴銀,人兒豐滿,頗有幾分姿色,但仍覺得比不上小春幸福。就拿男人來說吧,祥子是個沒多少文化的人,當初,自己對他剛剛有一點好感,他就把自己先睡了。說這樣保險,那情形和強姦一樣,搞得葉葉只覺刺激,沒一點情趣。小春的男人絕不會這樣!不管怎樣比較,葉葉始終認為小春是命好的人,老鼠進糧倉里了。

所以,葉葉認出對面的女人是小春時,驚呀地叫了一聲。只說一張臉吧,以前白胖乾淨,如今黃瘦且長了許多褐色斑,惟有一雙眼睛倔強地美麗着。這哪是葉葉心目中的小春啊!強烈的憐憫令葉葉想哭,悲戚地喊一聲春姐,嗓子就發噎,眼淚汪汪,緊緊攥住小春的手,半天才說你咋瘦成這樣了?小春的孩子已經兩歲,正在自行車后座的嬰兒筐里睡覺。小春說臉上的斑就是生孩子坐月子留下的,十個娘們得有五個是這樣,女人一生孩子就不值錢了,毀容了。我下崗了,俺娘倆如今就指望孩他爸那五百多塊錢呢,唉,想想真是愁死人,沒啥也別沒錢,現在是過一天算一天,也不能讓尿憋死,幹啥也是干,我想把孩子放給俺娘看着,我後天擺攤賣菜。你過得怎麼樣,甭說,擺着呢,戴金耳環金戒指,我啥也沒有,玲妹你比我有福。小春做出拍拍葉葉肚子的手勢,笑着問,有了吧。葉葉羞澀地說,結婚才兩個月哪能那麼快。你一定會生個胖小子的,玲妹你命好。天色不早了,分手時,兩人的眼窩窩裡都有了淚光。葉葉把一百塊錢輕輕地放到孩子的胳肢窩裡,說這是我給孩子的見面錢,你不要不行。小春感動地說,你的錢也不是風颳來的,也得省儉着花,人這輩子不能缺了錢啊。

小春離去後,葉葉便盼望祥子來接她,心裡覺得好甜。祥子一個人掙那麼多錢,自己閒在家裡也比小春吃得好穿得好,祥子和他爹娘拿自己當寶貝,百依百順的。祥子有本事,臉面黑不算缺點,個子矮也是一種美,口臭,勤刷牙就不臭了。和小春這麼一比,葉葉以為自己嫁給祥子算是嫁對了,祥子在她的心中陡然就變得完美極了。

祥子沒有迎接葉葉,在家睡覺呢,這也怨不得祥子。這趟回娘家,祥子說我送你吧,葉葉說你別給我丟人了,我即不用你送也不用你接。回到家,葉葉揪住祥子的耳朵,說你還睡呢,我差點讓人嚇死。祥子大吃一驚,呼地從床上坐起來說,誰嚇你我拿刀劈了他,說,是誰?那個人想把我拽進高梁地,葉葉說。一聽這話,詳子急得跳到床下。見祥子如此驚心,葉葉無比開心,說我誑你玩呢。祥子問,那你遇見誰了?遇見小春了。葉葉說了小春許多事,很動情,很感慨。祥子也很感慨,說你多給孩子一點錢多好啊。末了,祥子說人沒錢在世上是寸步難行,為了錢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有的人是真可憐啊,你是不知道。正說着,祥子娘來叫他們去吃飯,說今下午做了葉葉想吃的菜。葉葉不好意思地說我是說着玩的,娘你怎麼當真呢。祥子娘笑着說,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媳婦可得好好伺候,只要我能動彈你想吃啥我給你做啥,我願意。三人說說笑笑地往祥子娘屋裡走,祥子爹早已坐在擺好飯菜的桌旁等着,一邊驅趕着蒼蠅。飯後,一家四口人看電視。只一會兒,葉葉就偷偷地戳祥子一指頭,說我回屋裡納雙鞋墊子,回到自己屋裡就躺床上等祥子。見祥子還不來,就敲敲窗玻璃,喊你來幫我找找頂針放哪裡了。祥子嘟囔着回來了,說我明天不出車就讓我多看一集電視劇吧。進門就被葉葉攔腰抱住,血往腦袋涌,祥子激動地說你今晚咋這麼興奮。葉葉軟軟地說就興你主動不興我主動啊。這可是頭一回啊,葉葉這次回娘家回來象變了個人啊,祥子激動得聲音有些哆嗦。葉葉把祥子抱到席夢思床上,迅速脫光祥子的衣服。仿佛是乾涸的山泉陡然噴涌,令祥子措手不及而又驚喜萬狀。祥子進入了一個早想進入的奇妙的世界,沒想到比夢想的美秒萬倍,簡直令他驚恐,不禁暗暗問自己,這還是自己的老婆葉葉嗎?他象一個溺水人被湍急的水流從一個漩渦衝到另一個漩渦,一會兒的功夫就暈頭轉向了。他漂泊着,驚喜着,搏擊着,掙扎着。狂瀾把他拋到沙灘上,筋疲力盡的祥子幸福地抱着葉葉說你真是我的好老婆。葉葉打開壁燈,屋裡頓時涌滿如薄霧的紅光。人非人,物非物,半真半假,浪漫刺激。裸體的葉葉在地板磚上旋轉起舞,眼裡的媚氣一陣一陣地襲擊祥子。她不是葉葉,是一個妖。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舉止,都是烈火,焚燒着祥子。終於按捺不住,祥子叫了一聲,赤條條地從床上躍起,撲到葉葉的身上.象遠古荒原上的兩條巨蟒絞纏在一起,忘記了天地的存在,瘋狂地爬行,猙獰地翻滾。象死了一樣,祥子說這會兒我真想心甘情願地死在你的懷抱里。葉葉不說話,眼珠子灼亮地盯着祥子,象一匹母狼饞涎欲滴,狐媚地問,你滿意不滿意?祥子伏在她的胸脯上,痙攣着,渾身汗水淋淋,只是喘粗氣,啥話也不想說了。葉葉撫摸着祥子的肉體,喃喃自語,這是我的我的誰也別想占我的。

新婚之夜你也沒這樣,你今夜是怎麼了?

我這樣你不喜歡嗎,說實話,我今夜才真心喜歡你,你不生氣吧。

我生啥氣,我心裡美壞了,娶了你我算燒了高香,一輩子得福。

你真這麼想的?

我真這麼想的。

算你還有數,象我這身材,這臉盤,嫁你這三塊豆腐高的人,屈一輩子。

你放心,我多掙錢,讓你享一輩子福,你說你現在想吃什麼,我給你買。

嘴甜沒有用,關鍵是人心,我這輩子絕不做對不起你的事。

我也一樣。

不一定吧,我聽說十個司機九個騷,你出車在外我又不能跟在你腚後頭。

你放一百個心,我不是那樣的人,不信,我發毒誓你聽。

別,我信你,十年之內我還相信我的吸引力。

嘿嘿,你這麼一夜能讓我一個月內見別的女人都不動心。

這回是特殊情況,要不,我不成浪女人了嗎,你放心啊。

啥特殊情況?

你真是個暈子,我有了兩個月了吧,從今夜以後,你不能再碰我,要不,一旦流產以後懷不上了,那可就完了。

真的?

真的,我誑你幹什麼。

你早說哎,今下午我娘還問這事,我說我不知道,把她急得不輕,我這就告訴她去,讓她睡個安穩覺。

去你的,她睡覺了,你明早說吧。

不行,這是家裡的大事,我得麻利去。

不一會兒,葉葉就聽到祥子娘走來的腳步聲,並說,我不信你的,我得證實證實。祥子爹說你個急老婆子少說兩句,讓孩子們睡晚了傷神。

祥子娘攥着葉葉的手象攥着一個絢麗的夢,慈祥的目光在葉葉的身上游弋,細聲軟語地問這囑那。葉葉充分享受了當寶貝受呵護的愉快,感覺自己就是這個家的核心,舉足輕重。

祥子娘走後,祥子樂不可支,在屋裡恣得蹦高,說你責任重大,俺爹娘就我這一個兒子,早盼着孫子呢,你說你想吃啥吧,我弄去。

葉葉嘆口氣說,我真怕孩子隨你,長得又矮又黑。

這好辦,你多吃排骨,孩子的骨胳發育好,多吃水果,孩子的皮膚好。

這些法子不一定見效,關鍵是品種好,但願隨我別隨你。我要是臉上有了斑,身子變難看了可不許你變心。唉,為你們,我就犧牲一回了。

孩子也是你的啊,怎麼這麼說呢。

我就這麼說,你怎麼着,你的,你的,你的,哼,我還巴不得不是你的呢,熊樣,得了便宜還賣乖。

嘿嘿,我的我的,可別是人家的,你別生氣,我不是鬧着玩嗎!吃啥,我買。

你最喜歡吃啥?

我喜歡的太多了,讓我想想啊,對了,荔枝,南方的荔枝,你多吃點,孩子一準長得白,我下次出車就給你買,買它一百斤,吃完咱再買,哈,我要讓我的孩子白得比你這當媽的還白。

第二天早晨祥子兩口子剛醒就聞到了肉香,祥子隔着窗子問娘你煮啥呢這麼香?

你們起床吧,你爹早把豬排骨買來了,我早煮上了,就等你們吃了。

祥子摸摸葉葉的肚子說,孩兒,我沾你的光了。

葉葉嬌氣十足地使勁伸個懶腰,打了呵欠,笑着說,真舒服啊。

一家人歡歡樂樂地吃着熟豬排骨,祥子的手機響了。祥子接完後對大家說,東家來的,今天原定的司機突然病了,讓我頂替他今天下午三點出車去江蘇送無煙煤,後天早晨回來。

葉葉生氣,說你這個臭東家只知道自己賺錢不管別人休息得好不好,我看你還是不要去的好,你昨夜哪裡睡好啊。

不要緊,我頂得住,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東家對我不孬,我哪好意思說不呢。祥子笑笑,調皮地沖葉葉眨眨眼說,我還正想去給你娘倆買好吃的呢。

端人家的碗就要受人家的管,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家裡的事有我和你爹,你放心開你的車。祥子娘說着,把一塊瘦肉夾到祥子的碗裡。

回到自己屋裡,葉葉說你一路可要當心,我眼皮跳,心還一陣一陣地發慌。

你別胡尋思,這都是你昨夜累的。

葉葉的臉彤紅了,後悔地說,早知你要出車我哪能那樣累你啊。

等我有錢買了大車,我就是東家,坐在家數錢就是了,天天陪着你玩。我這次給你買荔枝回來,你等着吧。

祥子走後,家裡冷清了不少,葉葉就拿出一掛金燦燦1項鍊戴在脖子上對着鏡子端詳。祥子說,這項鍊值兩千多。祥子頑強地把葉葉壓到草叢裡做了男女的事情後,拿出了項鍊。葉葉捂着臉小聲哭,罵祥子你這個流氓。祥子說,這項鍊值兩千多,我給你買的,用來紀念今夜,我想用它套住你的脖子套住你的心。

祥子那夜的蠻橫傷害了她,她討厭它,從不戴。如今凝視它,往事歷歷在目,醉在祥子那夜給她的刺激中。覺得祥子那時是勇敢的有魅力的男人,為以前怨恨祥子的矮黑而羞愧。葉葉決定後天就戴上它迎接祥子,讓祥子高興高興。

夜裡,祥子娘過來陪葉葉睡。娘倆自然是睡不着覺,親親熱熱地拉呱。祥子娘說的有些是祥子的話題,一聽就明白,在她眼裡,祥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兒子,但多是圍繞葉葉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葉葉是最好的兒媳婦,那孩子也一定是百里挑一的人兒。一句話,祥子娘的筐里沒有爛杏。她那份自信,那份真縶,那份對兒子兒媳的信賴,感動了葉葉,不禁暗暗地想,婆婆,我會孝順您一輩子的。祥子娘睡了。葉葉還在想那荔枝是啥樣,啥味道,想不出,可心裡甜甜的,竟一下子出現祥子拿剝好的荔枝餵她的幻覺,雖然瞬間即逝,在她心裡卻猶如彩虹出現,是那麼美麗動人。突然,小春的那張愁苦的臉浮現在葉葉玲的腦海中。葉葉感慨地想,人是真的沒有前後眼,看不透世界,當初的小春當了工人嫁了工人,占盡了全村的風光,變成了金鳳凰,如今倒成了小烏雞,人前人後灰溜溜的,叫人看了覺得可憐,這都是讓錢整得,人是財大氣粗,得意時,小春的嗓門像喇叭,因為有錢,眼下蚊子哼哼一樣,因為沒錢。如此一想,葉葉對錢自然就產生了畏懼和強烈的占有欲望。

祥子出車是一家人的大事。出車前,祥子娘要給各路神仙燒香燒紙,言行十分嚴肅,感染得全家人也變得像虔誠的木偶,惟恐說錯了,做錯了,像教徒膜拜自己的偶像一樣一絲不苟地進行着祥子娘設計的儀式。

祥子回來,一家人懸着的心落了地,高高興興地吃了一頓豐盛的飯,祥子和祥子爹盡興地喝酒,真是其樂融融。祥子娘早備好了松香燒紙,以答謝各路神仙對祥子的保佑。祥子爹買來一掛羊下水,認真仔細地拾掇,搞得它乾乾淨淨,就等祥子回來煮上。祥子每回回家看到的娘的準備一成不變,令人心煩,但不敢說出來,怕娘生氣,只有爹的準備常換花樣,令人心歡。葉葉的準備可是令祥子魂飛夢繞,儘管是一成不變的蝶浪蜂狂,祥子覺得每次都是新鮮迷人。

一切準備停當,葉葉就到鄰居呂大娘家等祥子的電話,祥子每次回家前都要先打個電話,自家沒有,只好打到呂大娘家。和呂大娘嘮嗑,聽呂大娘誇獎祥子,儘管這誇獎已聽了上百遍,但和聽第一遍的感覺一樣。呂大娘對祥子自己掙錢蓋了五間前後出廈的紅瓦屋佩服得五體投地,聽葉葉說過幾天家裡要添一部手機而不是電話,不禁嫉妒地說那就是一邊拉屎一邊聽電話兩不誤了,你公公婆婆可真是屎殼郎趴糞堆上混到份上了,玲玲你也是一個命好的人。時間在兩個人說話間飛去許多,祥子娘撒急也過來了,問咋還沒來個電話呢?繼續等,等到說盡了話,懶得張嘴了,那電話依然沉默。葉葉說電話機是不是壞了拿起來看看並沒壞。日頭已經掛到了頭頂,祥子娘急得掉眼淚,不停地向她心中的神仙禱告;祥子爹急得在家門口和村口之間走了好幾十回,氣得祥子娘罵他,罵得聲音越來越高,罵得令人難堪。祥子爹忍不住急辯一句,倒像點着了炸藥庫,氣得祥子娘瘋了一般抄起一根磨棍沖向祥子爹。來了許多人終於勸下。眾人知道了內情便紛紛撒急紛紛出主意,祥子娘稍稍安靜,便走近祥子爹拿去他頭上的一根乾草,心疼地說你先去吃點飯吧,祥子爹眼淚汪汪地說我等孩子回來一塊吃,有人已經被感動得偷偷地落下眼淚。有一個本家兄弟騎來摩托車馱着葉葉到住在鎮上的祥子的老闆家,臨走,葉葉攥住祥子娘的手說:你和爹一定要先吃點飯啊。

到了鎮上,祥子的老闆說我剛剛接到一個電話說祥子的車出事了,正要去找你們呢,走,現在就走。葉葉囑咐本家兄弟給公婆捎個信便坐進老闆的小轎車去了千里外的江蘇。一見僵硬的祥子,葉葉就昏倒了,醒來時,祥子的屍體已被裝入黑色的裝屍袋。葉葉瘋了一樣撲上去,但被警察擋住,便大罵警察,警察說你想看就到醫院的太平室里看個夠。等到祥子的爹娘趕來時葉葉已經哭得眼睛紅腫,喉嚨嘶啞,欲哭無淚。收拾遺物時,一布袋荔枝完好無損,令處理事故的交警驚訝莫名。按常理,它們早被擠黏了。葉葉以為是祥子的魂保護了它們,禁不住肝腸痛裂,緊緊抱住,臉龐貼住,像貼住了祥子的臉,淚撒如雨。回家安葬祥子,葉葉跪在祥子的墳前,一邊吃了幾十個荔枝,哭着說,祥子,你買的荔枝真甜,真好吃,你放心,我把它們都吃啦,你放心······

祥子的喪事結束後,娘家的妹妹把葉葉玲接回娘家住,葉葉玲說,公婆還在傷心,我走了,家裡冷冷清清,我不忍心。娘家妹妹說,你就知道掛念別人,你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你不至於傻到為祥子殉情的程度吧,現在這個社會,誰不替自己想想,誰不想過好日子。祥子如果活着,不是想方設法讓你吃得好一點穿得好一點越長越漂亮越活越舒心嗎?他要是看見你這個樣子才難過呢,聽我的,回娘家住一段日子散散心。

葉葉在娘家住了三天,然後到縣城的妹妹家住下來。妹妹請了幾天假陪她逛街,他被城裡的花花綠綠誘惑得有了笑臉。逢上趕會,妹妹拉她進一個大帳篷,擠人堆里看幾個舞女穿着三點式跳舞。葉葉問,他們不穿衣服嗎?是緊身衣,和不穿差不多。她們不覺得丟人?丟啥人,覺得丟人就不這樣了,這年頭,不搞活腦筋就掙不來錢,,沒錢就沒法活下去哪天我下崗了,要是沒別的辦法,我去跳脫衣舞,就怕人家相不中我這樣子。環視一圈,葉葉發現台下的男人眼睛像長了鈎子,流氓話一串接一串,像地瓜秧子爬滿地一樣飛滿帳篷。葉葉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拉着妹妹的手擠了出來。但在擠的過程中,葉葉的奶子被人家摸了一把,人不准誰幹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瞧見了吧姐,為掙錢,人家都快瘋了,什麼臉皮不臉皮的!沒錢,人家不拿你當人看。真巧,在一家商場,葉葉遇見了小春。小春臉黃黃的,推一輛小鐵車賣青菜。拉着葉葉的手,安慰葉葉,好好活下去。妹妹噯,再找個能掙錢的吧,要長好眼色,跟個不掙錢的男人會受一輩子難為,像我,下崗了,男人沒能耐,我只好販賣點青菜貼補家用。小春忽然撒了香令的手,惶急地說,城管的人來了,我得趕緊躲開,晚一步被逮住就罰不少的錢。一個賣菜的婦女推着小鐵車跑近了,沖小春急急地吆喝,小春你還不快跑,這次逮住罰不輕!小春慌慌地跑出幾十步了,又回過頭來吆喝,妹妹噯,可別錯了主意,一定嫁個錢多的人家。。。。。。在城裡賣菜也犯法?葉葉問。她們是逃稅的流動攤,不允許的。妹妹說。

夜裡睡不着覺,腦子裡像放電影一樣出現跳舞的舞女和慌慌逃跑的小春。妹妹噯,可別錯了主意,一定嫁個錢多的人家,這幾句話接二連三地響起。夜深了,妹妹和妹夫在臥室里做房事,妹妹興奮得叫喚。叫第一聲時,葉葉以為妹妹說夢話。當妹妹啊嗷啊嗷地叫快了,妹夫的呼哧聲變粗了,葉葉的心提到嗓子眼裡,渾身緊張地躺在小客廳的雙人沙發上,故意發出點鼾聲。妹妹的臥室里傳來壓低的說話聲,妹夫說,你別叫不行嗎,讓你姐聽見多不好意思。一興奮就控制不住了,聽見怕啥,她又不是不懂,在咱家裡,我愛叫就叫,誰也管不着,我就是要刺激刺激她,趕快嫁人!臥室里終於靜了,葉葉的眼淚翻湧如流,她想起了和祥子恩恩愛愛的一幕一幕。

第二天,葉葉的眼皮紅腫。妹妹說,姐,夜裡想祥子了?葉葉硬憋着哭聲,眼淚汪汪的。唉,想也想不活了,你還得往下活啊,我給你再找一個吧。我懷孕着,誰願意要啊。妹妹皺着眉頭,盯着葉葉的肚子看半天沒說話。轉天,妹妹失望地說,我扒問了兩個,一聽說你懷孕,人家就不搭腔了。葉葉說,算了,我一個人過日子算了。妹妹急了,說,你想為祥子守寡不成,你難道傻了,我看,肚裡孩子別要了。這句話驚得葉葉目瞪口呆。

不能再在妹妹家住了,妹妹圍着她轉,嘴裡就一句話,傻姐姐,聽我的,把孩子流了!妹妹介紹了幾種流產的方法,並許願自己來伺候葉葉的小月子。說得葉葉左右為難,只好不答腔,低着頭。妹妹以為她默認了,急匆匆地出門攔了一輛出租的三輪摩托車,讓葉葉去醫院,嚇得葉葉躲屋裡上了門栓。後來,妹妹把她斥責了一通。葉葉低着頭裝聾作啞,但止不住眼淚珠子一顆一顆地落。妹妹既生她不聽勸的氣,又心疼她,數落着數落着,抱住葉葉的頭就放聲哭了。葉葉說,我知道妹妹是為姐好,可我不忍心流啊,我想過好日子,我也想留住孩子,真是難為死我了,還不如倆眼一閉算了。姐,你不能這麼窩囊,窩囊人才去尋死,你也別這麼糊塗,這兩樣只能取一樣,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就你一個人犯暈。葉葉說,我回家和咱娘商量商量。

回到娘家,葉葉把話憋肚子裡,茶飯不香,寡言少語,變得木木的,吃過飯就進自己屋裡關上門,仿佛要逃避到另一個世界。爹娘愁得眉頭不展,對葉葉提心弔膽。娘偷偷地從門縫看她,她不是躺床上就是坐在床沿發呆。娘心疼得抹眼淚,對老伴說咱得想個辦法咱不能眼睜睜看着閨女一天天地瘦下去。爹嘆口氣,走到家外,見別人家的閨女活得興高采烈,想想葉葉,禁不住心酸,幹啥都沒興致了。老兩口湊一塊相互埋怨,都是你前世作的孽報應在葉葉身上,三說兩說就動了真氣。娘走到門前,隔着門對葉葉說,葉妮子,你這個樣子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人死不能復生,活着的就該往前看,應該自己給自己鼓勁,好好活着,這個理到你身上咋就講不通了呢?

妹妹是個人精,掛念着葉葉,隔三岔五地從縣城裡回來看她。拿些別人的醜聞逗葉葉,但慢慢地也沒了興趣和耐心。葉葉半死不活的樣子,急得她心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也氣得她香把葉葉拽到臉前揍一頓。娘說你別只知道罵,你得想辦法整整她的死腦筋,她現在還活在夢裡呢。妹妹皺了一下午眉頭,想出了一個主意。

又一次回娘家,妹妹一進院子就氣憤地叫姐。姐,可把我氣死了,真沒想到他竟然是個下三爛,比下三爛還下三爛!一家人迅速圍過去,焦急困惑地望着她。怎麼了,怎麼了?妹妹沒說話,抱住葉葉就哭了,說我的傻姐姐我的苦命姐姐我的全世界最容易上當受騙的姐姐我的至今還蒙在鼓裡的可憐的姐姐。什麼事,你快說,急死人了。。你那個死鬼喘氣時每回出車都到路邊店裡睡野雞,對那些浪貨好着呢。葉葉變了臉色,說你胡唚,你別捕風捉影,祥子不是那樣的人。說着,哭起來。姐,我生氣就是為這,你看看他騙你騙得多苦,可惜你這一肚子真心實意,我是你親妹子,我能往你傷口上撒鹽粒子嗎?我覺得你冤啊,我是聽我一個同事的弟弟說的,他也是個司機,認識祥子,人家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我也不願意相信,又扒問幾個,都這麼說,我才信了。姐,我覺得你太冤了。現在的男人沒一個好的,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不講良心。妹妹說着,哭了。葉葉捂着臉跑回自己的房子哭去了。

葉葉哭過後睡了四五個小時,起床照鏡子,眼皮腫得像紅櫻桃,但眼睛里沒有淚。和爹娘說,我回去看看,和他爹娘說一聲,我想好了,我去縣醫院流產。讓我和你回去,要不,讓你妹妹陪你。我誰也不用,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決。

葉葉進家門先來到祥子的墳前,坐下,靜靜地面對土墳。她坐得很久,仿佛無話可說,可仿佛說了很多。日暮黃昏,她進村,低着頭向家走去。遇到人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她總是慌慌地應一聲,逃似地走開。靠近家門,腳步不自覺的就慢許多。院門裡很靜,像沒人在家。淒涼悲傷抓住了她的心,淚水在眼眶眶里打轉轉。她咬咬牙,硬是把眼淚憋回去後才進院門。冷寂得嚇人。應該是吃晚飯的時候,應該是掌燈的時候。推開門葉葉吃驚得往後一退,一下子就呆了。屋裡半明半暗,人體只能呈現朦朧的輪廓。祥子的爹娘像木偶一樣坐在飯桌兩邊,望着桌上的飯出神,一副等人的樣子,好像等了許多年。一屋子的憂鬱裹得人透不過氣來。祥子娘霍得站起,撲向門外的葉葉,哭着說,我的孩子,你可回來了,想死我了,再不回來,我都要急瘋了。渾身來了一股勁,她幾乎是把葉葉抱進屋來的。驚喜地埋怨道,你這個丑老頭子,你剛才還說孩子不會回家來了,你就知道睜着眼說瞎話,冤枉咱的孩子,快,快,快拉亮電燈讓我看看咱的孩子。電燈亮了,刺得葉葉眼暈。定睛一看,大吃一驚,心頭酸了。真是令人想不到,祥子爹娘竟然瘦了一圈。祥子娘說,我摸摸。一雙哆嗦的手在葉葉的腮上摸了好幾把。祥子爹高興得雙手不知往哪放,一時說不出一句囫圇話。快,丑老頭子,把你殺的雞炒了。昨夜,我做了個夢,夢見孩子你回家來了,今早一起來,我說丑老頭子快殺雞,葉葉今天要回家來,我夢見你瘦了,殺只雞給你補補,剛才還埋怨我的夢不靈呢。祥子爹不好意思地笑着說,你叫我怎麼信,你那天早晨不是一睜眼就說你夢見孩子了,雞都殺過兩隻了,擱得變味了才炒了。

葉葉幾次想張嘴把話說白,但一看兩位老人的親熱樣,早想好的話在嗓子眼裡打轉就是說不出來。回來三天了,葉葉只是悶頭做活,該做的也做了,不該做的也做了。常常自己折磨自己的手指甲,皺着眉頭,心事重重。祥子娘以為葉葉全是想祥子呢,勸她想開,保重身子要緊,時常愛戀憂傷地默默地望着葉葉。日子像磨盤,葉葉覺得自己真是太難了。

妹妹來了,問明情況,說,姐姐你真窩囊,你別傻了,你為他們想,他們為你想嗎?你老實地呆在屋裡別出去,一切有我去處理。算了,你別管我的事了,我想把孩子生下來,葉葉說。驚得妹妹瞪大了眼,說我不聽你的瘋話,把葉葉一把推到床上,關上門,上了鎖,去了祥子娘的屋裡,帶走了葉葉的心。

祥子娘悲哀的哭聲嘹亮無比,像紛紛揚揚的雪覆蓋了葉葉。葉葉緊張地用手捂住胸口,生怕祥子的爹娘來,覺得理虧。該來的還是來了。

葉葉······祥子娘悲悽地叫一聲,便面對葉葉跪下,祥子爹也跪了下來。

娘,爹······葉葉哭着面對他們跪下。

葉葉,你可憐可憐我吧,兒子沒了,你再流了孩子,我活着還有啥意思。我知道留不住你,也不敢留。看祥子的情分,你生下這個孩子再走吧,求求你了,我給你磕頭——

娘,你別這樣,我也是左右為難啊。葉葉說。

妹妹怕葉葉鬆了口,急忙說,表嬸子,你不是糊塗人,我姐今年才二十二歲,將來的日子還長呢,帶着個孩子怎麼嫁人,你也得替她想想吧。

我要的就是孩子,我拉巴他。

就算你拉巴這個孩子,一生孩子,我姐就不是原來的人了,受大罪了。

只要能生下來,你要什麼都行。

妹妹,你別說了。

你少插嘴,連句講理的話都不會講,從現在開始,我全權代表你,不用你操心。

你們今天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就死給你們看。說着,祥子娘迅速抓住一根鐵絲要往電插座眼裡插。

娘,你不能啊,千萬不能啊。葉葉焦急萬分。

祥子爹終於控制不住,放聲大哭。

娘,爹,葉葉聽你們的,生下這個孩子。葉葉疲憊地垂下頭。

姐,你不能意氣用事啊,不算數,我姐是讓你們嚇昏了,我說了算,這孩子不能生。

我的命真苦,來,老頭子,咱都電死吧,人家不給咱留點活路啊。

你把話說清楚,不是我們要你死,是你自己要這樣做,怨不得我們。妹妹說。

妹妹,葉葉厲聲道。你別說了,生不生,是我自己的事,你回家吧。

你真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好吧,你想生就生,你要後悔一輩子的,姐。

葉葉,你可要說話算話啊。祥子娘說。

表嬸子,你真行,我算服你了,今後我也會拿死來嚇唬人了。我姐答應你了,你怎麼報答我姐,你要知道,生了孩子,我姐就不值錢了,你們應當補償。

行,你說吧。

空口無憑,咱要訂個合同。

好,你寫吧,我摁手印。

村會計邊聽邊寫,心潮翻湧,手都有點哆嗦,寫了三份。雙方各一份,他作為中間人留一份。回家後面對合同書,會計感慨萬分,只覺得心頭塞了亂麻,難受,可又說不清哪兒難受。忐忑不安地望着自己的老婆,像是頭一回見,陌生得很,聽着老婆的甜言蜜語,覺得它們都是虛情假意,冷不丁地說,你別糊弄我了,你們女人就知道哄人。氣得老婆罵道,你放什麼屁,你發高燒啊。半夜做夢,說夢話,沒個人腔地叫道,我不能死,我一死老婆就是人家的了,接着就傷心地哭起來。氣得老婆一腳踹醒他,罵道,你癔症了嗎?天明了我送你進精神病院。會計忽然又緊緊地抱住老婆睡去了。

祥子的爹娘給葉葉兩萬元,孩子滿月後由祥子的爹娘撫養。

時間如白駒過隙,葉葉生了個女孩。孩子滿月了,葉葉家捎信給祥子的爹娘來抱走孩子。祥子的爹娘帶上那兩萬元錢,並買了許多禮物,高高興興地來了。

抱着襁褓里的孫女,兩位老人猶同生出了許多綺麗的希望,笑容滿面,全然忘記了籌集那兩萬塊錢時的憂愁。

葉葉半躺在床上,一邊數祥子娘帶來的錢,一邊淡然地看一眼逗孩子的兩位老人。舉一張百元票,端詳着說,我懷疑這是一張假錢。祥子娘說,你放心吧,是信貸員點過的,不假。

數完,葉葉舒了一口氣,舒坦了許多,脆生脆氣地說,娘,爹。

有許多日子沒聽人這樣叫過了,兩位老人感動得靜下來,期待地望着葉葉。

爹,娘,我還有一件事。

你說。

當時定合同時我忘了,那五間屋應當有我的一份,它是我和祥子結婚後蓋的,我不能要屋了,你們再給我兩千元錢就頂了。

祥子的爹娘愣了一會兒,祥子娘轉回頭,落了一滴淚,馬上轉過臉,平靜地說,行,應該有你的,我回村借,明天給你拿過來。

好,你明天再把孩子抱走。

老頭子,你現在回去借,我在這等着。

祥子爹答應着走了。葉葉對祥子娘說,給她起個名字吧,我記着。

祥子娘悲愴地脫口而出,就叫他娘的合同吧!

等到屋裡只有自己時,葉葉大哭一場,感覺體內空空如也,像一張快風乾的蛇皮。妹妹在院子裡喊,小春姐來看你了姐!葉葉急忙擦乾眼淚,想:見到小春該說些什麼好呢?[1]

作者簡介

呂蒙,本名呂義國,男,山東省臨沂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