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文學大師(喬宇)
作品欣賞
古之文學大師
我們的古之文學大師,就常常玩着這一手。班固先生的「紫色蛙聲,余分閏位」,就將四句長句,縮成八字的;揚雄先生的「蠢迪檢柙」,就將「動由規矩」這四個平常字,翻成難字的。《綠野仙蹤》記塾師詠「花」,有句云:「媳釵俏矣兒書廢,哥罐聞焉嫂棒傷。」自說意思,是兒婦折花為釵,雖然俏麗,但恐兒子因而廢讀;下聯較費解,是他的哥哥折了花來,沒有花瓶,就插在瓦罐里,以嗅花香,他嫂嫂為防微杜漸起見,竟用棒子連花和罐一起打壞了。這算是對於冬烘先生的嘲笑。然而他的作法,其實是和揚班並無不合的,錯只在他不用古典而用新典。這一個所謂「錯」,就使《文選》之類在遺老遺少們的心眼裡保住了威靈。
做得朦朧,這便是所謂「好」麼?答曰:也不盡然,其實是不過掩了丑。但是,「知恥近乎勇」,掩了丑,也就仿佛近乎好了。摩登女郎披下頭髮,中年婦人罩上面紗,就都是朦朧術。人類學家解釋衣服的起源有三說:
一說是因為男女知道了性的羞恥心,用這來遮羞;一說卻以為倒是用這來刺激;還有一種是說因為老弱男女,身體衰瘦,露着不好看,蓋上一些東西,藉此掩掩丑的。從修辭學的立場上看起來,我贊成後一說。現在還常有駢四儷六,典麗堂皇的祭文,輓聯,宣言,通電,我們倘去查字典,翻類書,剝去它外面的裝飾,翻成白話文,試看那剩下的是怎樣的東西呵!?
不懂當然也好的。好在哪裡呢?即好在「不懂」中。但所慮的是好到令人不能說好醜,所以還不如做得它「難懂」:有一點懂,而下一番苦功之後,所懂的也比較的多起來。我們是向來很有崇拜「難」的脾氣的,每餐吃三碗飯,誰也不以為奇,有人每餐要吃十八碗,就鄭重其事的寫在筆記上;用手穿針沒有人看,用腳穿針就可以搭帳篷賣錢;一幅畫片,平淡無奇,裝在匣子裡,挖一個洞,化為西洋鏡,人們就張着嘴熱心的要看了。況且同是一事,費了苦功而達到的,也比並不費力而達到的可貴。譬如到什麼廟裡去燒香罷,到山上的,比到平地上的可貴;三步一拜才到的廟,和坐了轎子一徑抬到的廟,即使同是這廟,在到達者的心裡的可貴的程度是大有高下的。作文之貴乎難懂,就是要使讀者三步一拜,這才能夠達到一點目的的妙法。
寫到這裡,成了所講的不但只是做古文的秘訣,而且是做騙人的古文的秘訣了。但我想,做白話文也沒有什麼大兩樣,因為它也可以夾些僻字,加上朦朧或難懂,來施展那變戲法的障眼的手巾的。倘要反一調,就是「白描」。
作者簡介
喬宇,品詩文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