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秋風(響沙)
作品欣賞
又見秋風
涼爽的風,撒着歡兒,在鄉原上兜了幾圈,莊稼就攬黃了。一青一黃,一年就要到頭了。
村口,我遇見表弟有根。他低眉順眼,躬身坐在幾位老人身後。見了我,抬了下眼皮,又羞怯地垂下眼瞼。臉上的笑容,一圈圈地蕩漾開,像誰在他的心湖裡丟下顆石子。大凡見着熟人有根都會換作這樣一副表情。他從不說話,就像一棵沙漠中的仙人掌,為了保護自己,把葉子褪化成了刺兒。我也習慣了他蔫頭耷腦的模樣,眼睛在他臉上蚊子似的盯了一口。他打了個寒噤,悶頭別轉了身子,臉上的笑容閃電一樣消失了。
有根不傻,心裡記得別人的好,只是缺膽少剛,三十大幾了,畏畏縮縮,像一隻老婦人懷裡抱着波斯貓。有根畢竟是個大男人,事實上反倒不如貓那麼可愛。我如果沒記錯,他該比我的侄女還要大幾個月。大表叔家貧,表嬸是帶肚嫁過來的。有根落地時,什麼都沒有準備,小米、雞蛋、尿片兒都分了侄女的。如今,侄女已是二個孩子的母親,可他還打着光棍。
養這麼個兒子是不濟事的。大表叔非要留下自己的種。二年後,又生了個男孩,卻又是個目不識丁的。表兄辦着家庭農場,有個兄弟長大後都跟着他賣工——運糧、脫谷、扛麻袋……都是粗重的力氣活。雖然苦些、累些、髒些,但還有些收入,總算能養活自己。
大表叔因為落寞,成年累月喝悶酒,醉了就罵老婆孩子。也是流年不利,大前年犯了腹痛,一檢查,是肝癌晚期。治,人財兩空;不治,還能給家裡剩二個兒。大表叔咬牙出院,回家等死。過年時,已成了「銅人」,可他仍硬撐着弱不禁風的身子,給他的堂姐,我雙目失明的母親拜年。沒說幾句話,只是苦笑。滿腹酸楚,卻不能講,大過年的,說出來,不吉利。他慢轉身子,從胸襟里掏出一張票子壓在母親的褥子下。從炕沿上溜下來,搖晃着瘦得紙一樣的身板,推門晃到冰天雪地里去。回家後,便一病不起。打熬到前年立夏,終於咽了氣。他不願意死,他想活,因為他上有九十老母,下有兩個不濟事的兒子。
去年,玉米價格狂跌,表兄解散了農場。有根兄弟失業了。小表叔不落忍,跑上跑下,幫兄弟倆辦了「低保」。入冬,頭場雪蓋了地皮兒,表叔九十三歲的老娘——父親的四姨,母親的三嬸,我的三姥四姨奶,無疾而終。我去奔喪,有根兄弟披麻戴孝夾雜在眾人中間,沒有哀傷,也沒有笑容。有根看着欞前的火盆,不用吩咐,時時上前燒一刀草紙,卻弄得滿屋子的煙,遭到姑姑的訓斥,可他不管,仍跪在欞前,用火棍拔着紙卷。姑姑上前奪下他手中的火棍。有根哭了,伏在地上乾號起來。幫忙的人都夸有根孝順,比有松強。奶奶在時,有根落着好嚼,都會帶回來給奶奶。有松卻吝嗇,又好吃懶做,來了脾氣,像頭驢。現在沒了降服他們的人,不知道今後的日子咋過?
秋風起了。樹葉子從路旁的柳樹上打着旋兒飄下來,掉進水溝,刮進田疇,鋪在路面,也落在我的頭上,有根的身上……我站在他身後,他蹲在我身前。他不回頭,我不說話,都覺得無趣。探望過父母,我踅進設施農業小區。扣大棚的都是家裡人。我跟他們講有根兄弟的事兒,他們都搖頭嘆氣,卻無能為力。因為有根兄弟他們使喚不了。棚子裡又沒粗活,不適合。
昨天,我在公園的山上散步,姐姐給我發了條微信——我看見有根、有松啦,站在薛老六的拖拉機上,哧哧地笑,笑得好燦爛,好幸福。薛老六真是善良,真是好人啊!記得賞他們兄弟一碗飯。這樣的人不多啦!
我涼爽的風,撒着歡兒,在鄉原上兜了幾圈,莊稼就攬黃了。一青一黃,一年就要到頭了。
村口,我遇見表弟有根。他低眉順眼,躬身坐在幾位老人身後。見了我,抬了下眼皮,又羞怯地垂下眼瞼。臉上的笑容,一圈圈地蕩漾開,像誰在他的心湖裡丟下顆石子。大凡見着熟人有根都會換作這樣一副表情。他從不說話,就像一棵沙漠中的仙人掌,為了保護自己,把葉子褪化成了刺兒。我也習慣了他蔫頭耷腦的模樣,眼睛在他臉上蚊子似的盯了一口。他打了個寒噤,悶頭別轉了身子,臉上的笑容閃電一樣消失了。
有根不傻,心裡記得別人的好,只是缺膽少剛,三十大幾了,畏畏縮縮,像一隻老婦人懷裡抱着波斯貓。有根畢竟是個大男人,事實上反倒不如貓那麼可愛。我如果沒記錯,他該比我的侄女還要大幾個月。大表叔家貧,表嬸是帶肚嫁過來的。有根落地時,什麼都沒有準備,小米、雞蛋、尿片兒都分了侄女的。如今,侄女已是二個孩子的母親,可他還打着光棍。
養這麼個兒子是不濟事的。大表叔非要留下自己的種。二年後,又生了個男孩,卻又是個目不識丁的。表兄辦着家庭農場,有個兄弟長大後都跟着他賣工——運糧、脫谷、扛麻袋……都是粗重的力氣活。雖然苦些、累些、髒些,但還有些收入,總算能養活自己。
大表叔因為落寞,成年累月喝悶酒,醉了就罵老婆孩子。也是流年不利,大前年犯了腹痛,一檢查,是肝癌晚期。治,人財兩空;不治,還能給家裡剩二個兒。大表叔咬牙出院,回家等死。過年時,已成了「銅人」,可他仍硬撐着弱不禁風的身子,給他的堂姐,我雙目失明的母親拜年。沒說幾句話,只是苦笑。滿腹酸楚,卻不能講,大過年的,說出來,不吉利。他慢轉身子,從胸襟里掏出一張票子壓在母親的褥子下。從炕沿上溜下來,搖晃着瘦得紙一樣的身板,推門晃到冰天雪地里去。回家後,便一病不起。打熬到前年立夏,終於咽了氣。他不願意死,他想活,因為他上有九十老母,下有兩個不濟事的兒子。
去年,玉米價格狂跌,表兄解散了農場。有根兄弟失業了。小表叔不落忍,跑上跑下,幫兄弟倆辦了「低保」。入冬,頭場雪蓋了地皮兒,表叔九十三歲的老娘——父親的四姨,母親的三嬸,我的三姥四姨奶,無疾而終。我去奔喪,有根兄弟披麻戴孝夾雜在眾人中間,沒有哀傷,也沒有笑容。有根看着欞前的火盆,不用吩咐,時時上前燒一刀草紙,卻弄得滿屋子的煙,遭到姑姑的訓斥,可他不管,仍跪在欞前,用火棍拔着紙卷。姑姑上前奪下他手中的火棍。有根哭了,伏在地上乾號起來。幫忙的人都夸有根孝順,比有松強。奶奶在時,有根落着好嚼,都會帶回來給奶奶。有松卻吝嗇,又好吃懶做,來了脾氣,像頭驢。現在沒了降服他們的人,不知道今後的日子咋過?
秋風起了。樹葉子從路旁的柳樹上打着旋兒飄下來,掉進水溝,刮進田疇,鋪在路面,也落在我的頭上,有根的身上……我站在他身後,他蹲在我身前。他不回頭,我不說話,都覺得無趣。探望過父母,我踅進設施農業小區。扣的情緒也被感染着,不禁地加快了步子,縱目四望,秋風起處,遍野青黃。
作者簡介
響沙,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省作家協會第十、十一屆全委會委員、遼寧省散文學會副秘書長、遼陽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散文集《響沙文集——留個願望讓自己想象》。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