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裤脚的田老师(周小平)
作品欣赏
卷裤脚的田老师
戊戌年一个冬日的下午,艳阳高照,樟林葱郁。批改完语文作业,我步出年级办公室,到平台舒活舒活筋骨。
小操场上,一年级的孩子们正在上体育课,跟着洋溢着朝气的李老师学做体操。第一排站的“小老师”,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他们像活泼的小鸟一般挥动翅膀,欢快、兴奋的声音窜上五楼。
此情此景,令我不禁忆起自己一段光阴的故事——长达四年半的刻骨铭心的转学时光,念起田宗荣老师,他当时还是L县枣子村小的一名民办老师。
我在合江县老家——焦滩乡(近年已更名为“神臂城镇”)附近的沙土村小一直念书到三年级上册。1985年,热闹的春节刚溜走,由于当时三姐和姐夫须离乡背井当“漆匠”挣钱养家,母亲需到位于L县白米村四社的三姐家带幼小的外孙,我只得转学,离开熟悉的故土。
春期开学前的一个周末,春阳暖烘烘的,空气中浸着草木萌发的气息,桑叶绿油油的,在春风里舒展身姿。
我哪里顾得这些,心里好似揣着一只乱窜的兔子。低着头,只是跟在三姐的身后。
三姐这是带着我去田老师家联系转学的事。
沿着石板路,穿过枣子村小,来到田老师家——两三间泥墙青瓦房。四周横卧着一块块水田,有几个人正在忙着整秧田。
其时,师娘正在屋里忙着家务活,晓得我们的来意以后,出厨房门,往水田喊一声:“田宗荣,有人找你!”
“来啰!”应答声很是洪亮。不多久,只见回家的是一个约摸三十岁的中年男子,估计身高一米五,短发,精瘦,却精神抖擞。他扛着锄头,卷起裤腿,由于赶着归来,小腿、脚上的泥巴还依稀可见——那时,村小里的老师们,在放学后或周末,放下粉笔的他们,一回家,就会扛起锄头,在田间地头挥汗如雨。
见到影响自己劳作的“不速之客”,田老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热情地请我们在屋里坐下,并倒开水给我俩喝,还舀了两大勺白糖,麻利地搅了搅。
三姐竹筒倒豆子般,谈到家庭处境艰难,恳请田老师给自己的老幺一个转到枣子小学念书的机会。田老师听了,温和地问:“你叫啥子名字,学习咋样……”我低着头,带着家乡的口音,小声地一一作答。
老师望望表情凝重的三姐,又看看身板瘦小的我,沉思了一会儿,终于答应给校长说说,并希望我珍惜机会、好好学习,三姐悬在心头的一块千斤巨石这才落下来。
于是,大年过后,我有幸成为田老师的弟子。他,教数学,兼任班主任。
六年级时,有段时间,我被小说迷得失魂落魄。一次上语文课,我“灵机一动”,在木头课桌面摆好《语文》,偷偷的在抽屉里藏好一本小说,利用桌面那陷下去的约0.5平方分米的凹槽缝,边“听课”,时不时偷偷瞄上一眼,正当我为主人公曲折的命运忧心忡忡时,被李老师逮个正着,他那平时就就炯炯有神的眼睛立刻变成了硕大的铜铃。
田老师一晓得情况,立即叫我到那间办公室,土墙泥地、异常简陋——供十来位民办老师挤在一起办公。他严厉地批评了我一顿,他那和蔼的目光消失得无影无踪,额头上清晰地雕刻出一个“川”字,两道剑眉下射出的光剑,似乎刺穿了我那懊悔不已的心。
我痛定思痛,奋起直追,但考太伏乡中还是以0.5分之差名落深山名。
究竟是复读,交高费,还是辍学?窘迫的境况令家人难以抉择。那几天,真是度日如年,想到很可能就此别离学堂,我躲着前来安慰的伙伴们。
有一天,田老师一连家访了几个同学,赶到三姐家已傍晚时,我听到风声,赶紧躲到屋后的角落偷听动静。
田老师用疲惫而坚定的语气,向杜大哥、三姐、妈妈打包票:“要是复读一年,周小平考不起初中的话,他两期的学杂费都我来交……”
老师的话语沙哑而有力,传入耳中那一刻,我觉得懵懂的自己在那一瞬间突然长大了!
复读的那年里,最初,好几个调皮的男生看见我就嚷嚷“复读生,复读生……”让我很是自卑。
田老师觉察到我的异样,摸清情况以后,严厉地批评了那几个男同学。
当我自信大方地到黑板前讲解数学题——学着老师的举一反三的样子。好几次,他甚感宽慰,用那树皮般粗糙的手掌,鼓励式地轻拍一下我的肩膀。
后来,竞选上班长的我,卧薪尝胆、异常用功。因为在“天府杯”小学数学初赛闯入L县片区前十名——我班独占3人哩!田老师在当地教坛一鸣惊人。我破天荒地被“保送”乡中。知道喜讯后,田老师露出孩童般纯净、灿烂的笑容,还特意赠送我一个笔记本。
初中毕业填报中考志愿时,脑海里翻腾着田老师立于讲台、神定气闲地谆谆教诲、讲解数学的一幕又一幕,我毅然郑重地写下俩字——“中师”。
1996年8月,中师毕业的我,有幸成为田老师的同行。我那最初的讲桌,立于海拔近一千米的贫困山区。
宗荣老师因为业绩突出,后来转为公办老师,还担任枣子小学的校长。近几年退休后,在“最美不过夕阳红”的日子里,闲众望所归,负责了全镇“退协”的工作。
回太伏时,我听闻田老师组织得井井有条,活动有声有色,不禁在心中为恩师点赞。
我的第二个母校——沙土小学,早已旧貌换新颜,崭新的教学楼,开阔的操场,漂亮的舞台,勃发的绿植,无不令人赏心悦目。
转学的光阴里,田老师那卷起的裤脚,殷切的话语,深沉的师恩......将永远镌刻在我的心底。
第二节课的铃声响了,我唤回飘飞在金色冬阳、青翠香樟里的思绪,拿好用具,向教室健步走去……
是夜,明亮的灯火下,我在日记里写下一首题为《念村小恩师》的小诗:“泥瓦土墙垂细柳,一支粉笔写华章。呕心沥血青春奉,乐为神州育栋梁”——献给我那位卷裤脚的田老师……[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