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袁春波)
作品欣賞
南山
一
這兩年,山忽然成了很親近的朋友。某日近中午,登蜘蛛山;某日近中午,去了漁灣;某日下午,上孔望山;某日下午,往石棚山;某日,楓樹灣;某日,桃花澗……「靈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氳」,這兒算不上奇山秀水,我也沒有「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的衝動。「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王維的愛好志趣、優遊閒散,我一個俗人更是望塵莫及,只在登山的過程中會偶爾冒出一兩回「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通脫,就在日影和雜事的促迫下,匆匆而去。「好山萬皺無人見,都被斜陽拈出來」,登山時間在中午或下午,大概與我的年齡正相當,又與此時明晰的山光物態有關。
一個人眼中的山什麼樣,關乎人的性格心氣。「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拄其間!」世上「劍拔弩張」的山少,平平常常、缺棱少角的山多。有餘力,繼續上;有點累,坐下來,看石看樹看雲看水看天空看平野看秋葉看春花……興致來了,都是風景。
關注「南山」這一意象,是這兩天的事。韓愈的《南山詩》,張九齡的「休閒償有素,豈負南山曲」(《晨坐齋中偶爾成詠》, 164 頁)是觸媒。「南山」何以那麼頻繁地闖進人們的視野,而不是「東山」「西山」或者「北山」?大概不是陶淵明所說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我們說「東山」,會想到「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淨胡沙」,「東山再起」的願望太迫切;我們說「西山」,會想到「但以劉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人命危淺,朝不慮夕」,「只是近黃昏」的景致很傷感;至於「北」,卻會想到依山而居的「靠山」,擔憂「靠山」倒了還得靠自己,最好的辦法還是自己像山那樣站着,山丘也好,高峰也罷,晨昏風雨,除非地動,否則不搖。
《尚書·武成》中說:「乃偃武修文,歸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後人便用「馬放南山」比喻天下太平,不再打仗。「南山」是指山之陽,地氣和暖,草木繁茂,適於放牧,宜於居留。在《陶淵明集》中查「南山」一詞,熟悉的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和「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山為廬山,詩人面山而居的,陶淵明沒有過多地描摹南山,而是津津樂道自己「桃李羅堂前,榆柳蔭後檐。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的田園,他的田園裡我們會看到「返璞歸真」的詩人的「真」性情。儘管李白是訪戴天山道士,在他的筆下,我們卻可以還原陶居住的廬山的「真面目」:「犬吠水聲中,桃花帶露濃。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野竹分青靄,飛泉掛碧峰……」
「南山」,有時是作為與都市對立的生存環境存在的,盧照鄰《長安古意》的結尾這樣寫道:「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長安市上的轟轟烈烈,狹邪艷冶的權貴;終南山內,花香醉人,清心寡欲的揚子……南山,自然成了都市與官場之外,令求文名以流芳百世者生出無盡的嚮往的地方,給他們以許許多多樂趣。
二
一次和親戚閒談,妻子略微有些得意地說起我們家的位置,站在陽台上,向東望望,是海;朝南看看,是山。引得他們羨慕不已。其實,我們大致屬於「城市的農村」,雖然是開發區,雖然有一流的路,不錯的綠化,每到晚上,小區里幾歲的孩子鬧鬧嚷嚷,是個充滿希望和活力的小區,但我們選擇它的時候,卻更多考慮了房價,其次是周邊環境。海離我們不遠, 40 多里,想看乘 102 轉 35 路就到,攔海大堤上還可以信步走走,讓海風吹吹,聽海浪搖搖。在金黃的海灘上坐上三兩小時沒問題,撿些貝殼,找幾塊五彩的石頭帶回來。赤了腳在海水中泡一會,或者勇敢點去搏擊幾下海浪也可以。夜晚聽濤還沒聽過,什麼時候得補上這一課。海天茫茫,心緒可以茫茫,也可以淡定。人進中年後,「世事滄桑心事定」是真話,但「胸中海岳」便是「夢中」也「飛」不起來了。喜歡看海,也就更喜歡自己的小區了。火車常常從小區邊上隆隆而過,它從荒涼走向繁華。我們選擇的小區,不在鬧市中心,最多是繁華的邊緣,與花花世界保持着適當的距離。
山,是看得見的。「望山跑死馬」,它與我們也有十幾二十多里的距離。有名字如雲台山,是一系列山峰的組合;列為 4A 級景區的叫花果山,與傳說中西遊的孫悟空有關;西南方向二十五里左右,是孔望山,因聖人登臨觀海而得名;石棚山,因宋代詩人石曼卿的讀書處巨石如棚得名……它們在身邊屹立着,它們是我的南山嗎?
人有時候真是很貪婪,一輩子沒看過海的人,肯定有,而且不少,我腿一拎就可以去,個把小時到了,還嫌不能聽潮。沒看過山的人有沒有就不敢說了,像我們這般離得近的恐怕也不多。「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不吃它,可以盡情盡興欣賞它。找點空閒找點時間,我得去看一番,「芳樹無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鳥空啼」,與這山、這海親近親近。順便勾勒一下我的「南山」的模樣。
我把看過的可憐見的幾座山在心裡搜尋一下,重新組合組合,儘管最美的鼻子、眼睛、小嘴、酒窩、面頰的組合絕不是最美的美人,我還是希望我的「南山」是多種元素的組合。它得有水,我把張家界的水、河南雲台山紅石峽的水,或者就近至少將漁灣的水——哪怕是珍珠潭一潭水搬來也行,沒有了水,山還有什麼靈氣。山還是山,它的顯著特徵是巍峨沉穩,翠色如煙。我把泰山或者嵩山搬來如何,人常說「穩如泰山」,泰山肯到我身邊更好,隨之而來的是古柏蒼松,是沉雄與巍峨。或者乾脆以孔望山為底子,去適當地添加吧,只是要把它拉近些,想早上去就早上去,想晚上去就晚上去。至於高峻,就把河南雲台山的茱萸峰拉過來吧,那麼高而陡且險,隨時看看,有個仰望的高度就罷了,登頂很難。至於鬼靈精怪的山,如何秀美的山,我不太在意。一是沒見過,它沒有產生誘惑的機會;二是我比較固執地認為,山就是山,不是說「知者樂水,仁者樂山」嗎,山,還是厚重些好!
但想來想去,山都不會按照我的意願行事。於是,我只能自己走進我的南山,或者在夢裡徜徉於南山之中:看寒山漸漸蒼翠,聽流水日日潺湲…… [1]
作者簡介
袁春波,男,1970年生,中學高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