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蘭花(李學民)
作品欣賞
午夜蘭花
窗外的夜，已經黑透了，對窗人家的燈火也熄過了多時；我依然在窗下坐着，室內的黑暗瀰漫了開來；夜，在不斷加深、加重。
已經好些年了，我喜歡這樣的坐着，默然地一個人坐着，我習慣於面對黑暗，就像我習慣於自己淡淡哀哀的心緒。
前些日子的體檢結果出來了，我是第一次參加機關組織的年度統一體檢，這一方面說明單位對員工的關懷，也說明我已經不再年輕。體檢一個多月後我才想起來去取查體報告，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懶散，結論欄里匯總着長長的一溜結果，最後的結論是建議我抓緊到內科去就醫。
妻子看到結果後不免憂心忡忡，從翌日起便毅然辭掉了夜晚當班的那份工作，在老闆娘的白眼色中，說每晚對我進行強制鍛煉。
小於在一個將近午時的時刻走進了我的辦公室，這個與我年齡相差20歲的女孩子，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剛好有兩年，平時我們並沒有過從交往，我並不分管她做的工作。小於坐在空閒的一把椅子上，忽然說我要當心自己的身體啊，工作再忙再緊，身體卻是本錢，病在自己身上，任何人也替你不了。使我一時大為感動。
元宵節又到了，妻子回了娘家。年前年後她一直在我身邊，因單位有急事這次我卻不能陪她同去。中午我回家去，滿街滿巷人聲鼎沸，鑼鼓咚咚鏘鏘、鞭炮噼噼剝剝，高蹺、旱船、花燈、禮車、彩旗，湧來涌去。我家巷道里已經不見一個人影，碎紙、彩屑，落紅滿地。我本來也要到母親那邊去吃餃子的，可我忽然感到身心極度疲憊，就想回家胡亂吃點東西後休息休息。一個人坐在家的當門也懶得動彈，望着空空如野的四壁，卻想起新年都沒有回家來的幾千里之外的兒子……這時，侄子打電話過來了，說他們都在奶奶那邊過十五，菜和水餃都炒好包好了，就等着我過去吃飯呢。
說來這個冬天的天氣真的很是反常，南冷北熱，南方下了百年不遇的罕見冰雪，兒子也因此一再推遲歸期。而今季節早已經過去了「雨水」，但昨晚還是靜悄悄落了一場大雪。傍晚和妻子去散步的時候，天正細細密密降落小碎雪片，我告訴說這叫「霰」，妻子笑我臭拽，我說你不信可以去查《辭海》的。今早我下樓去掃雪，天空依然灰濛濛一片，燈影里已經有三五個人在打掃了，隨着天光漸漸發白，掃雪的人也陸續增加，有人說我回吧，你這身體不易累着……我回了家，又給父母打去電話，說不要掃雪，等我一回過去；妻子說就由她去吧，我說還是我好請假。
我家陽台上本來有很多盆花的，很隨我的性情，不是什麼名貴的品種，但都潑辣隨意，葳蕤芊綿。自我身體不適之後，他們便漸漸萎靡了下去。妻子平時不嗜好弄花養草的，她的理論是住樓房不適宜侍弄這些東西，說缺少「地氣」，因為我的緣故，也常常施肥澆水，可我病了之後，妻子更加沒了心緒，陽台上的花草懨懨不覺就是幾年。
今夜獨坐，偶然想起她們，我摸黑走過穿堂，來到陽台，借着天光，我看到她們在暗影中格外凌亂的樣子，許許多多葉片兒已經乾枯到了頸項的根部，淒淒靡靡的好不傷心。我開了燈，挨個澆水，又把枯葉剪掉，傷心了好不多時。返身回走的那刻，猛然瞥見一盆蘭花，在穿堂里的一角——不知道妻子何時把她轉移到裡面來了，是妻子鍾情偏愛於她，抑或是她給了妻子什麼樣的寄託，茂茂盛盛地長滿了那麼一盆：那碧綠的長蔓伸出了千絲萬縷，在杌架上瀑布般地流瀉，鮮嫩的柳葉似的葉兒晶瑩剔透，在燈光下瑩瑩閃光；更難得的卻是，在這萬千翠綠叢中，竟有一點、二點、三點……細碎的銅錢大小的艷紅，靜靜地默默開放，不張不揚，給我帶來生命的驚喜和感嘆，不覺芳心大悅。我赧然於自己的私心和膚淺，這些日子，竟然為了一己的私利而忘懷了舊時的朋友，有多少日子我忘記了她們？甚或連一眼都沒有再瞥一下！但是，她們似乎毫無怨言，依然故我在等待着我，甚或一如既往地為我貢獻着紅花與綠色，綻放出淡淡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