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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桑里的那棵梨樹(歐陽杏蓬)

勒桑里的那棵梨樹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勒桑里的那棵梨樹》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勒桑里的那棵梨樹

沿着寧柏公路上,到闕家嶺,過東干腳,便能看到那塊坪子。在寧遠,鄉人把很大一塊平地叫坪子。有的有名稱,有的就像無名高地,無名。這塊坪子無名。坪子是黃泥地,周邊幾個村莊裡那些勤勞的人挖來挖去,種上大豆高粱辣椒,久而久之,成了大家的莊稼地。春季荒涼涼,夏季綠油油,秋冬季節便呈現一片茫茫。坪子中央有一條河,人工掘的小運河,引了舂水支流的水,灌溉坪子下面的田畝。河這邊是東干腳的領地,河那邊則屬于勒桑嶺的地盤。東干腳依山,房子一字排開,象街鋪。勒桑嶺在坪子上,顯得單薄。好在屋前屋後種樹,村周沿還有不少的油茶樹,遠看上去,勒桑嶺還真像團綠蔭。

東干腳和勒桑嶺以前是交惡的,缺化肥少農藥的年月,村里燒石灰殺蟲,為了爭草山,兩村沒少過爭執,甚至動扁擔動刀。東干腳人多,每次都占上風,勒桑嶺的人很是懷念一位叫朱天保的先人。朱天保是先輩里的大力士,據說力大驚人,可以扛着犁田累了的大牛牯回家。如果他老人家在,東干腳的人肯定是不敢逞強的了。人們這樣想着,日子就那樣顛簸着過去了。到了分田下戶,以前的恩恩怨怨也淡了,有的還相互走動起來,像遠房兄弟。

我第一次去勒桑嶺,是到黑狗叔家。出了村子,往東頭走,上了坪子,有一片油茶樹,過了河,到了勒桑嶺地頭,就感覺到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氣息。菜園子用籬笆圍着,籬笆上爬滿了丁樃刺。丁樃藤上結着紅紅的果,溜溜圓的,在風裡晃蕩着。菜園子邊有竹林,茂密得進不去人。風吹來,滿是清香,勒桑嶺的屋邊,有一條小水溝,水是從山腳引來的,清澈、乾淨。勒桑嶺便在這小水溝里漿衣洗菜,繁衍生息,一代一代。

一到村頭,我就看到了那棵大梨樹,樹幹抱圍粗,樹上結的梨子碗底大,在晃動的枝葉間靜若處子。我站在樹下都看呆了。坐在門口石階上抽煙的黑狗叔見了,眯眼笑着說:「那梨子還沒長熟,現在吃很澀口。」我臉紅的哦一聲,便隨了黑狗叔的孩子上桃樹去摘桃子。勒桑嶺每家每戶都有幾棵果樹,門前屋後的栽着。如果是春天,勒桑嶺的人就生活在花海中了。那些屋子卻不敢恭維,外面是黑黑的,屋裡也是黑黑的,黑狗叔一張嘴就露出的兩個大門牙,一看,也是黑的。屋是柴草熏黑的,黑狗叔的大門牙是抽捲菸熏黑的。

勒桑嶺的人見東干腳的人來了,都感到陌生,相距不過兩里地,卻不知道我是誰家的孩子,紛紛前來問詢。一說起我父親的名字,大家都嘖嘖,一邊感嘆:日子過得快呀,前些年看到你父親還是一個青皮後生,沒想到眨眼間孩子都這麼大了。感嘆是感嘆,熱情還是熱情,紛紛請我到他們院子裡摘桃子。福叔還到他的園子裡,敲下了幾個青皮梨送我。臨走時還叮囑我過河別下水,關切的樣子,我現在都還記得。

黑狗叔是經常下來幫我家做事的,雙搶季節更少不得他。黑狗叔高高大大,臉方方正正,頭髮一直都是板寸。做事不求快,講究中規中矩,他插的秧筆筆直直,左右成線,東干腳的人都佩服。他每次下來,肩上都扛一個化肥袋子,袋子裡裝的是梨子。我父親勸他摘了,挑到街上去換幾個煙酒錢,他呵呵一笑,眯細了眼說:「是昨夜風吹落的,不礙事。」父親便問起他那幾個孩子的事,黑狗叔嘆一聲:孩子們都長大了,當爺的管不了啦。說完又呵呵笑。在我的印象里,黑狗叔是很開朗的,或許他的開朗與他的好酒有關吧。

跟黑狗叔一同來的,准少不了福叔。福叔的身世較為悽慘,幾歲時,爹就撒手人寰,母子倆相依為命,到福叔近四十歲了,還沒娶上媳婦,是勒桑嶺最老的一條光棍,他老娘做夢都想有一門媳婦,了卻平生一樁心愿。福叔也愁,心一焦,就更顯老氣。可天公不作美,硬是沒在福叔的黃金年華里牽上一段姻緣。福叔做事很細緻,粗活細活都求一絲不苟。看着福叔悶沉的樣子,始終覺得他是一個好人,可好人並非都有好命呵。

這一季雙搶,黑狗叔沒下來幫忙,問福叔,福叔說崽大爺難當,孩子門正吵鬧着分家呢。父親聽了,也只有感嘆。待到天黑收了工,揣一壺酒,父親便摸了黑,上去看看。父親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個口袋,口袋裡裝的是梨子。福叔家的是青皮梨,個小,黑狗叔家的是黃皮梨,個大,一摸就知道這梨是黑叔家的。母親問起黑狗叔的人,父親也沒多說。雙搶要結束時,黑狗叔的大媳婦喝農藥自殺了,扔下兩男一女三個孩子。差人下來請父親上去幫忙時,父親嘆道:這下黑狗叔有得磨難了。便用大膠壺裝了酒,讓來人先扛回去,說自己隨後就到。朋友遭遇不幸,父親神色很是黯然。

再次見到黑狗叔的時候,黑狗叔已拄了拐杖,那是中風的後遺症,酒也是不能再喝的了。坐在我家門前,看到熟悉的人,頻頻招呼和散煙。村人勸他注意保養,那身體還會好起來的。黑狗叔笑笑,說活一年算一年,等閻王爺勾簿子了。語音蒼涼,還有點結巴了。看着他兩鬢如星,我心酸酸的不舒服。還想吃子嘛,自己上去敲。黑狗叔說。我笑笑。父親說過,黑狗叔分家的時候,只要了門前的那棵梨樹。那梨樹是他的前輩栽的,他和那棵梨樹的感情,或許他的子女都不會明白。

黑狗叔去世的時候,我已經遠離了東干腳,在外忙忙碌碌的謀着生活。聽父親說起福叔,更為扼腕。福叔花了一筆錢買了一個媳婦,炕頭還沒睡暖,那女人就跑了。福叔的老娘都要急瘋了,福叔也萎了,四十幾歲的人,經不起這折騰了。聽到這些,我欲語無言。人世本來是一場悲劇,格局在冥冥中已經排定,只不過他們碰得太早太巧,沒有享受到春暖花開的美妙,是註定的,誰能改變呢?

每到夜裡,在異鄉,想起家鄉那塊土地的時候,就會想起勒桑嶺那個小村子,想起黑狗叔和他家門前的梨樹。也許世事會讓人忘記日子一樣淡忘,但在不經意間觸到某一點時,曾經的人事就會鮮活起來,讓人無法遏制,久拂不去。那是非常美好的乾淨的樸素的一段人情,雖然結局悲哀。

沿寧柏公路而上,停闕家嶺,遠遠的看到坪子上兀立一棵大樹,那棵樹便是黑狗叔的梨樹……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