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凝之與沈麟士(李一鳴)
作品欣賞
劉凝之與沈麟士
大約南朝人「着屐」成風,所以「失屐」、「認屐」的事也時有發生。否則世上哪有這樣的巧事:劉凝之鄰人「失屐」,沈麟士「鄰人」也失屐;劉之鄰人找他「認屐」,沈之鄰人認屐也找到他———事情發生得如此湊巧,仿佛就準備着讓後世的蘇軾來評論似的!
如果先不看東坡評論,那麼你得承認:劉沈二位在處理鄰人「認屐」這件事上,其實都表現了一種世所罕見的高風。鄰人失屐而懷疑劉、沈「所着」之屐,則劉、沈即使算不上「偷」,至少也頗有將他人之物據為己有之嫌———對此關乎「人格」的懷疑,誰能忍受得了?然而二人居然都不以為忤,而且寧肯被誤解,也都平心靜氣地把所着之屐讓給了鄰人。做到這點已非易事,何況據《南史》記載,劉凝之被認屐之時,還因為腳上的屐太舊,特意從家中找了雙新的給鄰人;沈麟士則恰在「行路」途中,最後竟「跣(光着腳板)而返」———換了劉、沈,誰又有如此氣度?
但東坡卻認為,劉凝之的處理,仍有不如沈麟士處。因為沈麟士為人認屐時,能夠「笑曰:『是卿屐耶?』」鄰人還屐時,仍能「笑而受之」。劉凝之卻不同:被認時既未微笑,送還時乾脆就「不肯復取」。差別正有如此之大!
差別其實只在一個「笑」字,東坡為何就如此看重?原來這「笑」與不笑,所表現的情感大不一樣。讀者試設身處地思量一下:當鄰人丟失所愛之屐時,心中能不焦急?而在劉、沈腳上發現「失屐」的時候,能不于欣喜之中,生出某種疑懼之感:萬一認錯了,豈不惹惱了劉、沈?至於後來的送還錯認之屐,更是一大難題:心中既感歉疚,又怕遭到指責,可見是需要鼓起勇氣的。對這一切,劉凝之似乎就全未考慮到。來人認屐時,他不言不笑,便使鄰人的疑懼之心久懸難下;還屐時一言拒絕,則鄰人的歉疚之情也無從消解。所以這處理看似頗豁達,但從情感上說,其實已使鄰人深感不安了。而沈麟士的處理就沒有這麼粗疏了:鄰人認屐,他微笑以對,令人感到他確實從內心不計較鄰人之魯莽;還屐時又笑而受之,鄰人的歉疚之情,也因此在笑語中消散———如此善於體諒他人之心,不正表現了溫暖動人的真誠感情麼?
如果說,眼睛是心靈的「門窗」,那麼,臉色便就是情感的「晴雨表」了。在人們相處之中,感情冷漠者,臉上往往缺少笑意;臉色鐵青的人,心中便一定藏有令人生畏的寒冰;至於奸詐虛偽者的臉上,雖也時有笑色浮動,但那是「肉不笑」的「皮笑」,只能教人厭惡。唯有真誠的笑容,恰似燦爛的陽光,能消除人生的陰霾霧瘴,帶給你友鄰、主顧、賓客、病人,以溫馨的慰藉、體諒和鼓勵。蘇東坡之感嘆於「人」之「處世」,「當如麟士,不當如凝之」,所看重的正是這照耀人生的美好陽光———那發自心靈的真誠笑容呵!不知讀者諸君,可也能像沈麟士這樣,即使在被誤解,或需要體諒他人的時候,也能以坦然、真誠的微笑,給人以寬慰和溫暖?
最後需要說明一點:據《南史》記載,劉凝之在為人認屐時其實也是報以熱情的笑語的。東坡不寫其笑,似乎有點疏忽。好在他的本意,是在闡說為人處世的道理,非必是要故意貶低凝之。筆者猜想:這位熱情好施、不慕榮華的南朝高士劉凝之,九泉之下有知,亦會對東坡的這一「疏忽」微笑以對的吧?
作者簡介
李一鳴,品詩文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