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语(吕延梅)
作品欣赏
冬之语
冬日最让人感受岁月飞逝的惨烈,每每阴霾多日,偶尔飘落一点雪花儿,就有点欣喜若狂,其实是一种大残忍之上的窃喜,如断头台前最后的酣饮。因此,特别理解杜甫在垂暮之年的诗句“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阁夜》),其中的人生况味。
时光是以存在来证实的,他脚步匆匆,从日历上,晨昏间,从钟表的滴答声里,从窗前看似凝固的风景里,悄然溜走。
窗前变换着四季的风景,是我最喜欢驻足的地方。冬季最寒冷的日子,屋里的温暖使窗玻璃变得朦胧起来,仔细观察,冰花以最美妙的图案凝结在玻璃上,通体的剔透与洁白,规整的图案组合,是一种匠心独具的通彻和明亮。那一如人生的成熟,阅尽千帆,脱净虚华,才会有眼前彻底的明澈与无边的安宁。
一盆“粉掌”,一直放在西窗下的洗衣机上,几朵粉嫩的花儿时时擎着,一次次映着晚霞,送走夕阳。
它的叶子簇拥着花朵,像一只只有力的胳臂。迎着光,半卷着的平滑叶面,泛着油油的绿意。逆光看,叶脉舒畅,线条硬朗,洒脱挺立的剪影岿然不动。一种奇特的感动涌出来了,虽然严寒逼近,美妙的春天却在窗前的枝叶间伸展着。让我想到人生的青春,犹如盛夏的葱茏繁茂,却总有荫影遮翳。
由于屋子的采光不足,平时喜欢养花草的我,在家里是不侍弄植物的。以前有太多失败的前例。一盆一盆花叶蓬勃的植株,从花鸟市场搬回家来,满心欢喜。可过不了几天,眼见着叶子慢慢变黄,日渐颓靡,最终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一次又一次的教训,也是一次又一次的犯罪。一株株美好的生命,落入我的魔掌,很快就香消玉殒了。孽海无边,回头是岸。于是,忍住泛滥的养花欲望,做了一个寡欲的清教徒。
前年,因遭遇家庭变故,内心一直布满阴霾。几个朋友来探望,从楼下费大力气搬上来这盆粉掌。自从有了它,我的幽暗的房间里才有了盎然的绿意。我所居住的房子,是东西朝向的单元楼,阳台是朝着太阳升起的东方。可是楼下是车如流水的大街,市井的嘈杂和汽笛之声掩过昼夜晨昏,我只能用厚厚的窗帘遮掩着,白日里常常忘记拉开窗帘,半日的阳光被隔离了。只有宁静的下午时分,午休之后,泡一杯香茗,走到洒满阳光的西窗下,首先进入眼帘的就是这蓬蓬勃勃的一团植物。阳光洒落在每一片叶子和每一根茎上,仿佛周邦彦笔下有“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神采,它们茂盛、通透、圣洁,我仿佛看到绿色的血液在叶脉里游走,那是汩汩涌动的清泉。
生长在寒冬里,这些蓬勃的叶子和鲜艳的花朵,与窗外的严寒是一种对立统一的关系。冬天里也有阳光,明媚之外也有残雪、泥泞。清寒的世界,萧索的树木,瑟缩的行人,哀鸣的鸟儿,是现实真实的写照。春天是在严冬之外的存在,在花叶间,在文字中,在深沉的自我意识里。温情脉脉,难道不是在承受过无数绝情的伤痛之后吗?分离的痛苦,不也是证明相聚时的美好吗?体验到生命的短暂,也是因为走过了冗长的岁月。没有经过彻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论人生的美好。
强大的阳光,漫过粉掌的枝叶,充满了整个的房间,又长驱直入,越过一道门,照到我的电脑屏幕上。一片白茫茫的区域泛起,我看不清刚刚敲击的文字。急忙起身,去关上那扇溢满阳光的门。
阳光还是充满了我的内心,那些浸染着阴暗的影子里人和事物,一下子明亮温暖起来。有光亮的地方,阴影就存在。可是我的眼睛,只喜欢追逐光明的所在。那些幽暗,是一幕沉沉的布景,映衬着晶晶闪烁的游动的光线。黑暗和光明是一对孪生兄弟,我们不能只是享受光之灿烂,同时要承受黑暗之厚重。
但是,幽深的黑暗里亦可以泛出冥冥之光,那便是从风雨如晦的现实中发出来的思想之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孔子周游列国,历尽艰险和磨难,备受讥讽和嘲笑,依然坚持自己的政治理念。他要在战乱纷繁的乱世,营造心中的乌托邦——“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鲁迅在风景如画的仙台,看到纪录片上围观同胞被砍头的一张张麻木的脸,似乎看到事件背后国人深不可测的愚昧。他弃医从文,目的是唤醒。现实令他几近崩摧。在黑不见底的绝望的深渊里,他仍然要呐喊。因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他不想中国人一步一步走向灭亡的深渊。那些冷峻而警醒的文字,就是一道闪电,在暗夜里伴着雷鸣照彻神州大地。
窗前的红掌,盛开在有暖气的有阳光的房间里。经久不衰的花朵,渲染着一派祥和的春意。这是真实的假象,殊不知一窗之隔,北风正呼啸着冲击无边无际的天空!凛冽的风,造就了天之高远、寥廓。这风要吹到哪里才是一个尽头?它不停歇地吹向下一个驿站,那是春天的驿站吗?[1]
作者简介
吕延梅,笔名,绿叶子。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生活在孔孟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