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香(曹含清)
作品欣賞
八月桂花香
自幼生長在寒冷的北方，第一次聽說桂花樹還是源於老人講的一個關於吳剛伐桂的神話故事。故事里說，唐朝有個人叫吳剛，醉心於仙道，卻不肯用心鑽研，天帝因此而震怒，令他在月宮伐樹，說如果你能伐倒月宮裡的桂樹，就可獲得仙術。於是吳剛便去月宮裡伐樹，他每砍下一斧，桂花樹上的傷口便自動癒合。吳剛永遠也伐不倒那棵桂樹，卻因想獲得仙道，於是不得不伐下去。這便是吳剛伐桂傳說的由來。小時候，每到月朗星稀的夜晚，便努力對着月亮望，找尋桂花樹和吳剛的身影。始終沒有看到吳剛，但那棵桂花樹的姿態卻是清晰宛然的。它樹幹粗壯，枝繁葉茂，看得久了似乎辨得出風吹樹葉時枝條的微微晃動。這是桂花樹在我童年的腦海中留下的第一個烙印。
上學後，在語文課上讀到李清照的《鷓鴣天.桂花》，寫到：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這是第二次接觸到桂花樹，知道它的顏色是淺淡微黃的，清香是幽然四溢的，品格是卓而不俗的。後來又看到一部台灣電視劇《八月桂花香》，講述紅頂商人胡雪岩的商海沉浮與愛恨情愁。「幽幽一縷香，飄在深深舊夢中。」由此得知，桂花的香氣是暗然的，是穿古越今載着滿滿的歲月滄桑一縷縷飄散開來的。截至那時，桂花留在我心裡的烙印便越來越清晰了。
清晰歸清晰，在黃河以北，桂花樹卻難得一見。電視裡也好，書里也罷，縱使描繪得再生動新鮮，也總有種隔着層紗的感覺，不那麼盡然。而桂花糕，桂花糖，桂花酒等等以桂花為原料加工製作成的食品，香甜是香甜，卻總感覺像一本時尚雜誌的封面女郎，每一根髮絲每一縷衣飾經仔細雕琢後，妝容堪稱精緻完美，卻少了一種天然原始的親切和古樸，令人產生距離的疏遠感。於是欣賞歸欣賞，但骨子裡真正的韻味卻始終不得，因而遺憾着。
終於在這個金秋時節，我去了一次杭州，得以親眼目睹十里桂花香的真顏。
到達杭州已近傍晚。好客的主人開車載着我們直接來到臨近郊區的某處茶園。一下車，頓覺陣陣幽香撲鼻而來，馥郁香濃直令人感到驚異。抬頭四顧，只見周圍一簇簇碧綠的小丘在微暗的暮色中隆起，上面遍布梯田狀的茶林。不見花，不見果，香氣何來呢？難道是茶香麼？
熱情的女主人解答了我的疑問：「是桂花香啊，你看。」
她指着院子角落裡的一棵高大粗壯的樹，上面層層疊疊地掛滿了金黃色的小花，氤氳着迷離的暮色，在遠處碧綠茶山的襯托下，如同沉醉般在晚風中微微晃動着。
原來這就是聞名已久的桂花香啊。
花香有很多種。丁香的香氣暗含着朦朧的青春悸動，玫瑰的香氣透着富貴豐盈，百合的香氣沉沉的引人迷醉，相比之下，唯有桂花的香是在閒適中引人安靜，勾人深思。唐代大詩人王維寫道：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想來是桂花凋落時發出的細微聲響讓詩人頓覺眼前的山谷更加空曠，長夜更加靜謐和孤寂了吧。
沿着茶山腳下的小路走，沿途的桂花樹生長得都不甚高大，花朵的顏色亦有淺有深，淺的像十六七歲身姿玲瓏的素麵少女，深的便是施了淡淡脂粉妝的成熟穩重的少婦了。茶山上的龍井茶樹浸染了桂花香，和其他產地的龍井比較香氣格外不同，於是便有了西湖特產桂花龍井茶。龍井以西湖盛產的品質最佳，桂花作為杭州市市花，一年之中唯有中秋前後花朵最盛，兩者猶如牛郎織女，每年只有一次完美邂逅。輕輕拈起幾片烘製好的茶葉和桂花花瓣放入茶碗中，看着芽片猶如水草一樣在水中徐徐舒展開，金黃色的花瓣在碧綠的水面上輕輕蕩漾，猶如滿天繁星，更像是揉碎了的尚未融化的霜雪散落在雪白的杯體裡，嬌慵地落寞着。
忘了什麼時候讀過一篇文章，將西子湖畔的女子形容為桂花一樣的女子。當時不覺得怎樣，如今方知其中玄妙。坐在桂花樹下品茶，看着女主人屋裡屋外忙碌，心中不免感到歉意，便起身邀她過來同坐。她站在那裡笑着擺擺手，很客氣地說了句什麼，是語速很快的地方話，我沒聽懂，只猜出大概意思，於是笑着不說話。她也微笑望着我，兩隻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忽地想起了什麼，轉身快步進屋，再出來的時候手裡拎着一個鐵壺，裡面裝着剛燒開的熱水。她逐一將我們面前的茶杯填滿，然後將鐵壺輕輕放在一邊，在較遠的一把椅子裡坐下，靜靜地聽我們閒聊。同行的客人里不知誰說了句什麼，大家都笑，女主人也笑了。她臉頰泛着輕微的緋紅，伸手攏了攏鬢邊落下來的碎發，抬起眼睛望着院外的茶山，默默地沉思着，似在冥想，似在思念。在她頭頂，桂花爛漫地綻放。她沐浴在桂花的香氣中，似也沾染了桂花的魂魄，暗香縈繞，思緒浮動，一人一樹一花看起來是那麼和諧，那麼柔媚。這便是西子湖畔桂花一樣的女子了吧。
吃過晚飯，我獨自閒步到院子裡。遠處茶山上空籠罩着藍溶溶的暮色，一輪月亮嵌在半空，將淺淡朦朧的月輝灑在黑黢黢的茶山上，也灑在滿樹桂花玲瓏的花瓣上。陶淵明詩中說，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在這裡該換一個字，叫採茶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了吧。
忽然羨慕起採茶人。一花一茶一世界。惟願生活輕淡閒適，世界寧靜平和。
作者簡介
曹含清，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