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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25) 张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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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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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胡同(25) 》中国当代作家张贺霞写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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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赏

八大胡同(25)

我们村分为东街和西街,中间一水相隔。东街势大人多,住着我们村的原住民,所谓成王村,便是指的东街。西街小而人少,是几家外来投亲居民,不足一提。

东街有八大胡同,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十大胡同。其中南街四条,北街也四条,北街另外两条,一条胡同没有人家,残垣断壁,已经衰败。另一条只有一户人家,还是一条拐角胡同,在胡同尽头要拐过去才见一户人家,门口冲西,正对着主胡同尽头。从外面看,这条胡同似乎在建房时不小心丢掉了一块,或者相邻两家在建房时没商量好,划开楚河汉界,互不干涉。而这两家确实是住着不相干的周姓和赵姓两家外亲,周姓是东头周的分支,赵姓则是中间张姓的外亲。

八大胡同中,南街的四条整齐划一,深而幽远,人家密集,而北街的几条则短而破败,其中多断壁颓垣,透着萧条。

似乎老祖宗规矩森严,八大胡同的居民也是泾渭分明,不可逾越。周李张赵,各居一偶,在自家胡同中,绝找不到别家的杂姓来。

其实细算,村中统共不足几十户人家,倒有八成藕断丝连,有着亲戚关系。所以村里人和睦,家家大门不上锁,你来我往,互相出入别家院子就好像出入自家后花园,随意而自然。尤其是我们小孩子,整天从东街串到西街,各家闲逛,甚至晚了就随便睡在哪家,那是很平常的事。

儿时的冬天是寒冷的,小孩子这时往往不愿在室外玩。我们唯一的活动,就是走街串巷地串门子。没有理由,没有借口,没有目的。我们或三五成群或独自一人,在街上随便推开哪家的门,有时坐在人家炕上,有时就在屋中。大人或搓麻绳或编蒲垫,我们也捡了下角料凑热闹,听大人们讲着我们听不懂的故事。

村中的东北角住着周姓人家,他们居住北街的第一条胡同。这是一条死胡同,五六户人家,胡同里面套胡同,儿时的我是很少到这里来的,于我,这几家神秘而陌生

胡同南段有两户人家,斜对着门,小屋窄院,每家五六个孩子,都不和我同年,且男孩嘎气女孩沉闷,我素不与他们来往。胡同里头向西拐,突然豁然开朗起来,有一个猪圈,中间隔开两个向西拐的小胡同,这两个人家的院子宽敞干净,且房间众多,是真真正正的北方四合院建构,正房倒座外加东西厢房,正房住老人,倒房住儿子孙子。这两家的老人都很有尊严,儿子在外面当兵,一个当海军,一个是陆军,都有提干,所以老爷子们在家就很气派。拥军优属,我们常到他们家做好事,往往是拿着笤帚,东一下西一下扫院子,被老奶奶拦着,怕我们添乱。

北街第二条胡同又深又长,是李家胡同,东面有一个闲院子,没人住,很大,门常年锁着,还有一个空房子,临街的院墙倒塌了,屋顶也漏了天,我们常到里面捉迷藏。西面一排临街的是大队的房子,西间是队部,中间腾出一间做我们教室,东面一间是小卖店。大队后面是一片空地,有坍塌的残墙树立,墙基后面是福奶奶家。他们家高墙大院,油漆的大门永远关着,透着神秘。少时的我们常常对这院子充满了好奇。

是的,这院子确实与众不同,不单单为了它常年大门紧闭,而且,这院子里确实是别有洞天,自是一番景致。

院子靠窗种着麦收花,开得鲜艳茂盛,中间是青砖铺的小路,小路两边有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菜园,种着长长的豆角,青红的西红柿,紫绿的茄子辣椒等。墙角又放着几盆叫不上名字的花卉。

为了花,我们常常趁他家大门紧锁时偷偷翻墙进去看花,或者摘几朵喜欢的花,或者捋一串花子。当然,只有福奶奶一人在家时我们也偶尔进她家玩耍。

这家人确实奇怪。福奶奶是我们村人,李家的寡妇,五六十岁的样子,每天打扮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甚至白白的脸上还敷着粉,她是我们村唯一一个脸上涂粉的女人。她收留着一个三四十岁的流浪汉。

这流浪汉长得高高大大,魁梧英俊,不下地干活,整天背着一个大框子,或者往进城的路走着,或者从进城的路赶回来,至于他框子里装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

在那个年代,人人抓革命促生产,村子里住着这样一个不干活不开会的闲汉,确实有点诡异

福奶奶也不下地,整天穿的干干净净,头发梳的光光的,手里拿着一支长长的旱烟杆,盘腿坐在她家炕上,吸烟。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电影里演的地主婆,只是缺一个给她捶腿端茶的丫鬟。

不过,有一次明明告诉我,她还真让明明给她捶过腿。也让明明给她捏肩,作为奖励,她让明明摘几朵喜欢的花朵,弄几盘花籽。

我不以为然,尽管我们每次到她家采花籽时都被她驱赶。

我们自有惩治她的方法,趁她不在家时我们会理直气壮地翻墙进去,捋走我们喜欢的花籽。只是这些偷来的花籽我从来没种活过,有时发了芽,挨不到冬天,照样枯萎。

不过,在冬天,我们还是喜欢到他家玩的。

她家屋里盘了个炕炉子,烧着煤火,上面坐着开水,水汽氤氲,福奶奶在烧的热热的炕上枯坐。叼着长烟袋,时时用火镰拨动着烟锅里的余灰,不涂粉的脸上挂着冷色。我们有时又觉得她很可怜,只是默默地陪她坐着,很是无聊。不过,冬天她家有村子里最暖的屋子,我们还是喜欢到她家取暖的。

福奶奶和别的奶奶不一样。冬天的时候,奶奶们手里离不开活,或纳鞋底,或搓麻绳,三两个奶奶一起,一边说着我们不懂得故事,或者干脆逗着我们玩,奶奶们总是忙忙碌碌高高兴兴,没有人会有福奶奶的落寞与冷色。

去福奶奶家我们很少碰见那个流浪汉,看见他的时候,总是背着个大框子,在来去城里的路上。

倘若不小心遇见他回家,总是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驱赶我们“去去去,到别处玩去” ,因此,每回遇见他,我们都本能地避开,甚至会假装看不见,对于这个高大的汉子,我们是心存畏惧的。在我们小心思里,认为他类似于监狱逃犯一样的人。

在南街的第一个胡同,是我们童年最难忘的胡同。胡同套胡同,在最里面的一个小胡同里,住着三户人家,一个碾棚,一个牛棚,还有一个放着许多笼屉的闲屋子。

记不清有几头牛了,只记得牛棚里有一个高高的牛槽,下雨的日子,牛儿们安静的吃草。我们则在牛儿的身旁钻来钻去捉迷藏。牛棚旁边有个盛草的屋子,屋子里头还套着一个住人的小屋,再加上旁边的碾棚。对于我们来说,这里似乎是一个迷宫,似乎是专用来让我们捉迷藏的。我们藏在喂牲口的人住的屋里,藏在喂牲口的柴草堆里,藏在放笼屉的闲屋子里,要多安全有多安全。看家的孩子,东找西翻,费尽周折,也很难发现我们藏身的所在。

碾棚旁边住着李三李四的家,他们家院子在碾棚后头,和碾棚连成一体,是一排房子,只有两间,没有大门口。碾棚有前后两个门,从碾棚穿过去,能进到李三李四家院子。院子里面还有三间房子,住着李三李四的奶奶和叔婶。严格讲,奶奶他们住的是正房,李三李四家住的是倒座,和碾棚连在一起的倒座。这里原该有三间屋子的,碾棚占去一间,就剩下两间了,李三李四家这么多人,难为他们怎么住得下。

他们家房子起先应该够住的,在当年只有爷爷奶奶的时候。三间正房,两间倒座,可是后来奶奶生了两个儿子,儿子又娶了两房媳妇,媳妇又生儿子,这样房子就不够住了。这让我想起今天的楼市,开发商不断开发新楼盘,接连都能卖出。一次次夸张地提价,楼价高到离谱,却仍然大有人买。老百姓把自己一生血汗都砸在房子上面,甚至借债也要买房,不是没有道理的,原来是大家都挤怕了呀。

李三李四家有四个男孩,没有女儿,所以父亲起名也随意,老大老二开始正经地起了名字,只是到了第三个第四个孩子就省事了,一路下来下来,就三四的叫着,倒省心。

三与我们同年,四比我们小一岁,但是这两个人常常黏在一起,也常常被人误作双胞胎。而且他们两个模样确实十分相像,只是性格迥异。四开朗活泼,爱说爱笑,三却是个老蔫,半天不说一句话,据说在家里长到老大都没有开口叫过一句“爸爸”,为了让他开口说话,当父亲的威逼利诱,使尽了各种手段。在父亲面前,三哥就是免开尊口。

不过三哥和我们一起到没有什么异常,除了上课不回答老师的问题外,课下倒和我们又打又闹。他爱揪女同学的小辫子,女孩子被他揪住小辫子就奈何不了他了,因此,我们都有些怕他,除非必要,一般是躲他很远的。

南街的第二条胡同,仍然是李家胡同,里面十来户人家,没有杂姓。只是靠南端挨着南井的几户人家有点小性子,不与村人往来。我们村唯一一个四世同堂的人家也在这里。他们勤勉本分,尊老爱幼,所谓父慈子孝,生息繁衍。老一辈小一辈,和和睦睦,彬彬有礼,从未见他们争吵过。

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但不分家,兄弟姑嫂一大家子人住在一个很大的四合院里,正房住人,厢房也有,倒座也有,他家几乎有十多口人住在一起。我常常好奇他们是怎样坐在一起吃饭的,是啊,他们上哪儿去找那么大一张饭桌呢?

老三的儿子我大一岁,偶然去他们家串门,老奶奶客客气气,母亲也客客气气,端茶让座,到让我难为情,在他家呆不上一会,就赶快逃离,下一次再也不敢轻易推开他们的大门。

北街的第三条胡同依然是李家的,李俊姐姐家就住在这里。李俊姐姐的结局很惨,却让人可怜不起来。是的,这一家住在胡同中间,不声不响,少与人往来,却行为乖张,充满戾气。

父亲德仁叔眼小,几乎眯成一条缝,远看,以为他是闭着眼睛的,其实是睁着的,所以人们背后叫他“睡不醒”。他个子矮矮的,很邋遢。衣服常年洗不净的样子,永远是一身土。我们见他常年背着一个柴筐子,随时随地准备捡柴火,是的,每天收工回家,他都要背回一筐柴草。

他们家虽然有四个孩子,但孩子养的娇惯,很少让他们下地捡柴。

德仁婶婶面目狰狞,脸曾被开水烫过,右脸上有一块很大的疤。右眼向上吊,甚至扯得左脸也变了形,据说受伤前也是个漂亮人儿,心高气盛。这一点到让我怀疑,不是吗,她身上的衣服似乎从来就没洗过,甚至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了,头发永远蓬松着,不梳理,蓬乱的头上老挂着几棵柴草。据说她从来不照镜子,他们家也找不到镜子。他们家两个女儿,面黑,也是从不洗脸的样子。总之,他们家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灰头土脸”。

也真难为他们,人长得“灰头土脸”,日子也过得“灰头土脸”。

大女儿李俊,我们叫他俊姐,梳两条大辫子。那辫子真长,几乎过了膝盖,人虽然长得黑点,但是肩上这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甩来甩去,从背后看,也是一个婀婀娜娜美人。

俊姐似乎和西头赵家老三相好。

西头赵家,是村里的小姓,统共两三户人家,聚居在村子的西南角。祖上是张家的女婿,倒插门过来,张家胡同没位置,在村西南一角置办块庄基,繁衍下来。

赵家家贫势孤,老三年过三十还没娶亲,喜欢俊姐,无奈家贫,不能光明正大去提亲,两个人只能偷偷摸摸好,直到俊姐出嫁,赵三也无可如何。

俊姐嫁给了西周姑奶奶的儿子。

我们村周姓分两支,东周居住在村子东北第一条胡同,体面尊贵,几家都有孩子当兵,是军属,备受优待。西周在八大胡同西头,虽然没有在胡同占据位置,但是,他们家临街向南,宽屋大院,倒是占据了村子西北角半壁江山。

是的,我常想,西周祖上一定是很有能耐的人物。单看他们小院,造的就很气派。临街的大门,坐北朝南,院中套院,从大门进去,游廊小谢,曲径通幽。

进院首先是三间正屋,对着院门有高高的台阶伫立。拾级而上,是正房的厅堂,穿过厅堂,有后门通向后院,后院高高的台阶上面,有砖砌的月台,这在我们村里很少见。

后院子也很大,月台上伫立着四间正屋,巍峨庄严,院子里又盖了东西厢房,天井很大,西厢房旁边有弯曲的走廊通向前院。前院东侧,还有一个小院,用月亮门隔开,推开月亮门,进入一个幽静的花园,种着花草。小院没有厢房,可是房子却比那两处漂亮,仍然是四间,住着这家的兄弟和他的儿子媳妇。而正房和后院,则是住着这家的奶奶和老大一家,老大两个儿子一个姑娘,都已嫁娶。老大的儿子有本事,是村里的业务。俊姐嫁的就是他姐姐家儿子。

周姑奶奶慈善老实,待俊姐很好。俊姐三年生了两个儿子,都是奶奶带。

俊姐夫长得黑翠,踏实肯干,不大爱说话。

德仁婶不喜欢黑女婿。俊姐回娘家,黑女婿跟着,丈母娘不管饭,去西周姥姥家吃。

俊姐又怀孕了,把孩子扔给奶奶,回娘家住。俊姐怀孕的同时,德仁婶也在害喜。

后来俊姐就闹离婚

周姑奶奶不同意,可怜两个孩子,怕没了娘。

俊姐就住在了娘家,伺候怀孕的母亲。

似乎德仁婶霸住俊姐不让回家另有隐情,她是想让俊姐给他的大儿子换一房媳妇。

俊姐的肚子越来越大,眼瞅着就要生了,黑姐夫过来接,德仁婶拦着,大骂。黑姐夫很狼狈,媳妇没接着,只好灰溜溜回家。没脸到姥姥家吃饭。

德仁婶带着俊姐找了樊庄的老婆子。

据说樊庄老婆子专门给人堕胎。

据说樊庄老婆子把俊姐的孩子大卸八块拿了下来。

西周老大不干了,帮外甥把俊姐弄回家。

黑女婿报告给村里。大队给黑女婿做主,开俊姐的批斗会,把俊姐关在大队部审讯,难免鞭打辱骂。俊姐受刑不过,招供说孩子不是黑女婿的,是赵三的。

黑女婿家这才罢休,不再追究俊姐。不过从此奶奶管住两个孩子,不再让他们见俊姐的面。

德仁婶经过这样一闹,再也不敢提给儿子换媳妇的事。

俊姐后来就疯了。

德仁婶生下了第三个女儿。长到8岁,仍然不会说话。是个小哑巴。

小哑巴心眼极多,人说他坏话,都能听懂,不会说,呸呸地啐人。

俊姐疯的更厉害了,据说,在道沟里,河套间,随便和男人睡觉

大辫子也不梳了,长头发乱糟糟的,就像头顶上托着着一个庞大的鸡窝,整天直着眼睛在马路上飘来荡去,像个幽灵。

俊姐姐的悲剧怨谁呢,大家说起来,可恨又可怜,都在同情西周姑奶奶。

八大胡同另外几条是我的本家,本家的故事已经讲得太多,不再赘述。

八大胡同的乡邻相亲相敬,互相往来,倒像是一家人。虽然我们叫成王村,却没有一个成王。最初的李姓是个山西流民,张姓是李姓的盟弟。后来的周姓老祖是李姓的女婿,而赵姓的老祖则是张姓招来的女婿。大家相亲相近各安一偶,风风雨雨几代人。只是近代风雨疏狂,八大胡同已经裂变,古迹难寻。[1]

作者简介

张贺霞,喜欢读书写字,有文字发表于报刊和网络。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