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野藍枝子(春仔)
作品欣賞
偶遇野藍枝子
高聳入雲的山巒之上,高速路像一條玉帶,漂浮於藍天白雲之間。我的甲殼蟲從綿延的路面上飄過,風一般疾馳。
多麼雄奇旖旎的畫面哪:層巒疊翠的群山,突兀裸露的丹霞,多姿多彩的層林,隨風搖曳的蒿草,矗立、起伏於瓦藍和潔白之下,渾然一體。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點綴其間。
曾經杳無人煙的山野,此刻是別有洞天了。
忽然,那些花兒,那些不甚起眼的花兒,搖搖曳曳地,豁然就近在眼帘了,一叢叢,一片片。那是什麼花呀?許是我從未見過的吧?她怎麼有一種羞澀的樣子,無聲地開放在枝枝葉葉的後面。於是想,她應該是無名花了,多麼美麗!
我們總是習慣於這樣,凡是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就說它是無名的,凡是自己不認識的花,就都叫它無名花。
這些美麗的「無名花」呀!
她長在莽莽蒼蒼,曾經人跡罕至,荒無際漄的莽野,現在她靠近高速路。她羞羞答答地斜開在片片綠葉之間,遠看似乎冷艷,近看兀自熱鬧,貌似隱忍低調,卻又嫵媚清麗。是的,她們兀自綻放着,既不孤芳自賞,也無恣意張揚,更不絢爛奪目,在綠綠的枝枝葉葉間,她們只放出嫣紅的、又或是紫色的光。看,羽狀複葉下,她那小小的萼,斜斜地打着朵兒,像小小的蝴蝶一樣,玲瓏,美麗。這是我喜歡的模樣,喜歡到讓我心花燦爛,頓生愛憐。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放翁憐惜梅花,我卻憐惜她們,憐惜這些無名花。
但是,這些無名花兒,她們雖沒有開在驛外,也沒有開在斷橋邊,卻是並不寂寞的吧。說她們無主,那倒似乎是真的。若說她們孤單寂寞,我看也未必。有花護草,也有草護花。
無疑,確實,她們身邊沒有驛,更沒有斷橋。曾經,她們盛開人不來,凋謝獨自知。她們散布在萬木遮天,百草竟綠的山野,只與蜂蝶為伴,只與鳥獸為友,只與風雪共舞。若說她們任由風吹雨打,然後飄落四方,倒是千真萬確的了。
然而,她們真是無名的嗎?不是,絕不是!她們應該是有名的。只是,我現在還不知道。
一個心念湧上來:她們曾經是如此地與世隔絕,如此地不被人知,又如此遠離喧囂的塵世,如此默默於寂寥的曠野!倘若她們有知,有意識,她們應該不曾思想有沒有人來造訪;同樣,一定也不曾關心有沒有人來欣賞;甚至更不曾料想,有人會稱她為無名花了。
進一步推想,她們應該沒想到會遇上我這個不速之客,沒想到會遇見有思想有情感的人類,更沒想到人們看見她就充滿愛意。
我甚至固執地以為,她們應該是不會想過這些的。自從她們在這裡落地生根,不知有多少年了,也許一萬年,也許億萬年。她們在這裡自開自合了無數個春秋,風雨不倒,乾旱不枯,寒來不懼,霜來不萎,從未有過分外的奢望。如果不是一條高速公路霸道地闖入,在這草莽葳蕤的所在,在這不見村莊的地方,她們將始終默默無聞,「花自飄零水自流」,就象她們千百年來的模樣。
可是,我轉念又想,或許,她們應該是有意識的。可能,她們並不曾關心自己開花的種種意義,也不曾留意枯萎的種種哀傷。溫暖了盛放,寒冷了卸妝。開了,謝了,在這無人的荒野,該開自開,該謝自謝,而已。
又或許,她們記得,這世間曾經有生命來拜訪過她們,比如那些追逐芳草的牛,比如那些迷途的山羊,比如那些飛禽走獸。還有一些人,比如樵夫,比如獵手,比如伐木者,比如採藥人。伐木者肆意碾壓她們,採藥人挖走她們的父母兄弟、以及身邊的夥伴,用她們入藥,用她們清熱解毒,祛瘀止血,治乙型腦炎、目赤、瘡腫、吐血;又或許,這裡太偏僻,離人間煙火太遠,根本就沒有人來到過。
但是,在很多地方,在山坡,在水岸,在村莊的不遠之處……她們一直都在,一直都任人採摘,任人挖掘。那時她們有沒有想,只要挖去富有意義,只要挖去能夠解人病痛,她們都可以無哭無淚,默默忍受。
這些無名的花呀!
……
我拿出手機,按下快門,把它們拍成圖片,以形色識花的軟件查找,終於知道她叫木藍,又叫小青、又叫藍靛、又叫槐藍,又叫野藍枝子。
詩曰:「藍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霞。」
是的,也許她們知道自己別名野藍枝子,就像茫茫人海中的芸芸眾生,就像平平常常的匆匆過客,就像村莊裡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就像拾荒者、掏糞者、清潔工……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名字,卻又淹沒於來來往往的人潮之中。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這詩,只是詠梅嗎?我不敢確定。
高高的山野之上,有風吹來。掠過山頂的風,吹亂了我的頭髮,掀開了我的衣袂。突然間,許多的詞彙湧入腦海:知名、無名,風雅、庸俗,高貴、卑賤,功名、聞達,追名逐利、沽名釣譽……
不想了吧。「心似白雲常自在,意如流水任東西。」如此,甚好![1]
作者簡介
春仔,男,江西省新余市人,現居江西銅鼓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