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与车有关(褚广崇)
作品欣赏
五月,与车有关
有天晚上,回龙观的夜风微凉,街灯昏黄,参加完杨波虔诚的念索热饭局,我和乔老师、亚南、固安、玉祥、宏岩、新号等握手告别,吉庆推着自行车,青山、学龙和我空着手,边聊边往回走着。
“褚子,学龙要换大车,你还不也换一个?”青山突然问我。其时,我们刚拐到京藏高速辅路的天桥脚下。
学龙换车的想法大家都已知晓,那个阶段他正在网上和实体店大肆考察,但目标已经锁定,想把他的起亚福瑞迪换成一辆SUV,不想再开小轿车了。
“想换呢,没钱。”我嘻哈着回答。
学龙带头嘘我,他明白我在挤兑他。他和我同学三年,毕业后同来北京,多年的同学熬成了兄弟,用他的话说,我尾巴一翘,他就知道我要拉啥屎。
“你也换个SUV,不能输给学龙!”吉庆在旁边怂恿,煽风点火,有挑起仇恨的架势。
“我买个奥拓代步,不和大款竞高低。”我哈哈笑着,继续挤兑学龙,也把吉庆的挑拨挡了回去。
“咦——你咋瓜着呢。”吉庆停住了自行车,回头看我。夜风中,他额畔高耸,短发精神,眼眸明亮,可当另外两盏灯火。
我的那挂老车,雪铁龙世嘉,已经陪伴我和妻儿八年多了。
直到现在,当时买车的情景历历在目。杨波、学龙、玉祥、青山等,帮我看车砍价。交完车款,青山帮我把车从4S店开了回来。他在川流不息的道路上熟练地切换车道,看得我目瞪口呆。在路上,他说,这车底盘重,开起来稳,好车!那天晚上,我请他们吃饭,欢笑声仍在耳畔回荡。
新车世嘉接回来一周后,通过孕检测试,儿子已经安稳着床。我和妻兴奋不已。我老来得子,几欲老泪纵横。岳母说,这孩子,有享福的命。
儿子出生后,在他姥姥家寄养,我和妻每周都开车回怀柔和儿子相聚。深灰色的世嘉,安静地等在大门口,随时听命。逛公园,玩水坝,走密云,观红螺寺古刹,看六渡河秋叶,都是世嘉驮着一大家子,尽职尽责,从未把我们搁在路上。
儿子两岁半时,他姥姥和姥爷搬去丰台玉林里,他随着在那里寄放。每个周五晚上,我开车带着妻,把儿子接到回龙观,周日下午再送回去。那半年,世嘉穿城而过,见证了国际大都市的车山车海和灯火的繁华。
儿子上幼儿园三年,我开着世嘉接送。儿子站在后排地垫上,头顶尚够不到车顶,他双手扶着主副座椅,把两块巴掌大的座套区域抓的黑脏,给我讲他在幼儿园的所见所闻,奶声奶气。
周末,开车带着妻儿,去阳台山鹫峰看花,去凤凰岭爬山,去稻香湖坐船,去绿洲水乡看野鸭,去洼里香居楼疯玩疯耍,车里车外,满载着我们的欢声笑语。
四年前,世嘉换了新轮胎,带着我们一家三口,跑京藏高速,一路风尘,回到了黄土高原的老家。
返京路上,世嘉带我们去了锡林浩特,途径灰腾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游罢承德避暑山庄,一口气返回北京家中。世嘉在楼下停稳后,我在方向盘上深深吻了它。
三年前,世嘉带我们游览山西,从大同云冈石窟,到晋祠,悬空寺,平遥古城,壶口瀑布,再到王家大院,夜雨中回到石家庄,宿住一晚,第二天返回北京。停好后,我依然吻了它。
近两年,世嘉开始疲态尽显,虽然没有把我们撂在路上的顽皮,但是我能感觉到它开始走下坡路了。
每年,都去4S店保养。每天,我待它如老友。安稳平缓地开,看身边各路豪车刷刷地超过。在高速路上,车速控制在百公里以内,怕它受累,怕它受伤。
世间有一种无根的花叫虚荣,世间有一种无情的背叛叫换车。我不愿背叛,内心恋恋不舍。妻儿却都说:换新车!
五一假期的第三天,和妻儿从怀柔返家途中,去亚运村汽车交易市场看车。
“爸爸,咱们看什么车?”七岁半的儿子扭头问我。
“掌柜的,咱们看什么车?”我扭脸问妻子。
“你买的车满足几个条件就行:SUV,真皮座椅,深色,三十万以内,品牌不限!”妻子干脆利落,遗传了岳母的优秀品质。
她的这几个红杠杠封死了我买奥拓的企图。别的轿车看来也得断了念头。
大众4S店里,探岳,途岳,途昂,新途观L,一字排开,很是抢眼。店内人气冷清,一位男销售坐在椅子上玩手机,对我们爱搭不理。看了一圈,出门。
福特店内,锐界、翼虎、撼路者,看得我三心二意。
东风雷诺店里,遇到了新出的合资科雷傲,心里怦然一动。试驾了一圈,感觉换挡依然有顿挫,和世嘉有相似的地方。我难道对法系车有种特别的情愫吗?
这车二十万就能落地。可贷款,有旧车置换补贴。
学龙开车来亚市帮我参谋,一口就把科雷傲给否了。我给杨子打电话,他在那边一阵坏笑,问我是否看上了雷诺的车标。这两位哥们,一明一暗,掐灭了我对雷诺的念想。
心凉离场。我的世嘉看到我们出入4S店的身影,它是否知道我们在看新车,它是否会流下卸磨之后驴的眼泪?
往回开的路上,我尽可能小心翼翼。我有很深的负罪感。
第二天下午,和学龙去西北旺看车。他开车来接我,我有当VIP的感觉。他的福瑞迪提速还是那么快,腾地一下就蹿出去了。
他已经定好了买丰田汉兰达。我对日韩车从来没有向往,对他的决定也不置评论。汉兰达在SUV里是标杆车型,这一点在中国,抑或在美国,都是毋庸置疑的。他说在等车中,到货慢,买白色还要加两千元。我问他,是否雷军当了广汽丰田的总经理,他听后哈哈大笑。
我们从西到东,一个店一个店往过看,从Mary到Sunny和Ivory,始终没有令我心动的钢铁老爷们。我有些失望,从沃尔沃店内出来,在街边的槐树底下抽烟,我都不想继续看了。学龙笑我是否挑花了眼,当年怎么挑到世嘉的。我说那都是眼缘,一见倾心的那种。
跳过日产店,就剩下最东边的几家了。我想如果仍无所获,换车之事就缓一缓,直到某一天某辆车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当我们处于绝望的边缘,会丢弃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要求,内心开始变得平静,思考接近本质的东西。看车,是一样的道理。车,其实就是几个沙发安在四个轮子上,给一脚油就能跑快的代步工具。
大街上跑着各种品牌,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车,组成了缤纷的车世界,和人世界交错在一起,尤其在夜晚,带给人一种奇幻的美丽。我喜欢站在天桥上看汽车,一边光亮,一边尾红,从脚下穿梭而过,追逐它们的诗和远方。
和学龙溜达到了Jeep店,他说彩色拱门下的那款车是2019款全新自由光。我脚顿时钉在了地上,看得目不转睛,同时感觉到了加速的心跳。七孔进气格栅,车身肌肉硬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味道。
我对学龙直言相告:“我相上它了,不想再看别的了。”学龙说:“这车气派,好车!”他先我而入车内,扶着方向盘,冲我龇牙咧嘴地笑。
那一刻,我和这车还有四五米的距离,尚未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感受一下车内的空间,更不知道它是否带有真皮座椅。
初中英语课本里的Jeep图片,工作后记忆里翻山越岭的北京吉普212,这些年来一直都潜伏在我身边,不曾离去,直到我再次和它的第五代切诺基相遇,它的越野血统,从容大气,硬朗笃定,瞬间让我一见钟情。
我并非外貌控,但我相信眼缘。前有世嘉,现有自由光,都是同样的感觉。我的看车经历再次验证了:世间万物,皆有定数。那束光闪烁着,在西北旺的黄昏,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到来。
亚市安源,离我工作地点最近的吉普4S店。
当我和威子走进店内,迎上来接待我俩的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士,后来他成了我的销售顾问,名叫刘永晓。他带着我们看车。那车,依然让我心跳加速。虽然店内还摆放着大切诺基和牧马人,但我只对自由光情有独钟,脑海里想象着它披挂一身晶黑的战袍,发动机轰鸣着,冲锋陷阵于卢比肯小道……
试驾,给我最充沛的加速感受。陪驾是位大眼睛的阳光男士,名唤成海鹏,山西运城人,和我是隔着黄河的老乡啊。我对他竟然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难道是因为自由光?作为陪驾,他热情爽朗,对车介绍的颇为详细,给了我一次立体且幸福的试驾体验。
二十多年前,何曾梦想过自己会试驾一辆吉普切诺基?更何曾梦想过要买一辆来陪伴自己和家人?时光,不声不响,不管不顾,总让人回望来路,其实它一直都在朝前走,目标明确,心无旁骛。
签约。贷款手续。各种签字。耀东曾说:贷款买房,在签名的时候,感觉把自己卖了。学龙曾说:签字画押,觉得自己当了一次杨白劳。我好像还没有这么凄凉,内心反而涌动着欢喜,无名无姓。
当我和威子走出4S店,火辣辣的阳光正在炙烤着大地,还有大地上停放的各种吉普新车。它们其中的一辆,将会成为我的座驾,未来将和我一起丈量大地,并穿越生活中的各种坎坷路途。
立文曾是我的嫡系学生,如今在北京经销二手车,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说周五下午来看世嘉,如果看好,就直接开走了。
周五一大早,在去学校前,我和妻儿站在世嘉前拍照留念。后来看照片,我的表情严峻。当我把自己揣了八年多的车钥匙递到别人的手上,我明白,我已不再年轻,也不再是当年的自己。
中午,威子开车送我到4S店提车。开回来停在我的世嘉身旁。一个深灰,沧桑淡泊;一个晶黑,活力无限。
那一刻,我和威子说笑:“我是拥有两辆车钥匙的人。”
几个小时候后,立文和几个师傅过来看车,把ETC电子标签拆下递给我,支付完车款,将世嘉开走了。我望着世嘉的背影,心里一阵难过,赶紧转头不再看。我不是一个眼软的人,但我知道,自己并不擅告别,因为我怕看到它消失在车海之中,会流泪。
下午,妻儿放学归来,坐进了新车里,当我打开天窗的时候,儿子“哇偶哇偶”惊叹不停。他说这下可以在去姥姥家的路上抬头看树林隧道了。我觉得没什么大用的天窗,在儿子的眼里却有别样的风景和用途。
一周以后,小客车指标出来了。中午,我驱车去亚市,走新车通道。未挂车牌的新车出入必须走新车通道,保安检查甚严。有位皮肤黝黑的保安说,不久前曾发现有人错开了一辆奔驰,多亏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大错。世间事,五彩缤纷,无奇不有。
在4S店内,永晓帮我打印指标材料,预约验车时间,地点在京顺机动车检测场,那里有专职验车顾问全程提供服务。验车三天后,新车牌快递到家。又三天,安装车牌,贴玻璃膜,铺全包围脚垫,吉普店的做事效率高,服务贴心,令人愉悦。
威子说的是对的:“买车有一半是买服务。”想起开世嘉的那几年,在雪铁龙4S店内发生的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或许从某个侧面说明了雪铁龙当前销售遇到困境的原因。
当我开着挂好车牌的吉普,再次通过新车出口的时候,那个皮肤黝黑的保安一如既往,细致地检查了我的手续,抬头冲我呲牙一笑,说:“以后你的车可以走普通通道了。”
车依然是新车,但因牌照已然加持在身,立刻就变为两亿私家车大军中的正式一员,可以跨省驰骋千里了。不像它背了三次的临时牌照,只能在北京区域内行走。
车牌挂好后,我打电话给学龙,他说签约的汉兰达还在等待之中。加价的白色已经在亚南的建议下换成了黑色。
杨波在微信群里说:“吉普兄弟,啥时候贺一下?”我回复说:“等和学龙的车一起吧。”我也盼着他很快入手新车。
诗人北岛说:“一个人的行走范围,就是他的世界。”
这个诗句,说人,也在说车。车子是人脚步的延伸,丈量的范围就是它的世界。而这个和人的世界是相互重叠的。
“有些人不用显露身份,也不炫耀财富,就能打动你;有些事不用迎合别人的看法,只要跟随自己的方向,就足够精彩。不是所有SUV都叫Jeep!”我欣赏吉普对自己的定位,也将跟随自己的方向。
一辆车,在路上驰骋就是它的命运,千万不要停在车场,在风吹日晒里逐渐凋零,而当迎接风霜雪雨,不顾日夜兼程。
但愿,换了新车的我,依然能够延续以往的风格,让吉普自由光伴着我和家人在路上车况平安,从容不迫,笃定前行。[1]
作者简介
褚广崇,生于七十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