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溪
東溪
行到東溪看水時,坐臨孤嶼發船遲。
野鳧眠岸有閒意,老樹着花無丑枝。
短短蒲茸齊似剪,平平沙石淨於篩。
情雖不厭住不得,薄暮歸來車馬疲。
譯文
我來到東溪邊觀賞溪景,面對着水中的孤石遲遲捨不得上船離開。
野鴨在岸邊睡着,充滿閒情逸趣;老樹伸展着秀麗的枝幹,繁花似錦,惹人喜愛。
溪旁短短的蒲草整齊得似乎經過修剪,平坦的沙岸,潔白的沙石仿佛多次被粗選細篩。
我雖然迷上了這裡但不得不回去,傍晚到家馬兒已累得精疲力衰。
注釋
東溪:即宛溪,在作者家鄉安徽宣城。溪發源於天目山,至城東北與句溪合,宛、句兩水,合稱「雙溪」。溪中多石,水波翻湧,奇變可玩。
野鳧:野鴨。
蒲茸:初生的菖蒲。
住不得:再不能停留下去了。 薄暮:黃昏。
賞析
這是一首寫景詩,寫得意新語工,結構嚴密,體現了詩人的一片閒情逸緻。
「行到東溪看水時,坐臨孤嶼發船遲」,詩人專門乘舟到東溪去看水,一是說明東溪水好,再就是詩人自己「愛閒」』整天掙扎在名利場中的過客是無暇欣賞山水的;第二句寫到了東溪,登山孤嶼,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不由地流連忘返。「發船遲」正見此意。
「野鳧眠岸有閒意,老樹着花無丑枝。短短蒲茸齊似剪,平平沙石淨於篩」,四句具體描繪東溪風光。坐臨孤嶼,詩人看到的是野鴨眠岸,老樹着花,短短蒲茸和平平沙石,平平常常的野鴨在岸邊棲息,詩人竟看到了其中的閒意,不是「閒人」哪有此境界?這正是推己及物,物我兩忘。又看到老樹着花,盤枝錯節,人老心紅,煥發了詩人的青春氣息。「無丑枝」新穎俏皮,恬淡悠然的心緒又一次得到深化。再看那「齊似剪」的蒲茸,「淨於篩」的沙石更覺賞心悅目,心靈也得到了淨化。
結句「情雖不厭住不得,薄暮歸來車馬疲」,風景雖好,但不是自己的久居之地。「情雖不厭」回應了首句的「發船遲」,天色已晚,「住不得」說出了心中的無奈,薄暮催人回,車馬也勞頓了一天了。
鑑賞
這是寫景詩,寫得「意新語工」。
第一句,寫行到之地(東溪)與到此之由(看水),而「閒意」已暗含於巾,因為只是為了「看水」而「行到」,自是愛閒而不是車馬徵逐,奔走鑽營。第二句寫面對之景(孤嶼)與留連之情(發船遲),而山水之美,使作者愛之不厭,亦自見於言外。平平寫來,毫不費力,而十四字中概括如許之多,確是「平淡」而有工力的(《臨漢隱居詩話》)。在結構上,又學王維《終南別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那份閒適與淡然。當然,這還只是開端,精采的還在下面。
三、四兩句,寫「看水」時所見岸旁之景。元代方回贊為「當世名句」(《瀛奎律髓》);清代紀昀贊為「名下無虛」(《瀛奎律髓評》);陳衍也說「的是名句」(《宋詩精華錄》)。它妙在那裡,宋代胡仔說:「似此等句,須細味之,方見其用意」(《苕溪漁隱叢話》)。
先就第三句說:杜甫《漫興》中有「沙上鳧雛旁母眠」,此句取景與杜相同。這說明:作者寫水鄉春色,抓住了最有特徵的東西;更重要的是由此景象中細繹出「有閒意」來。「鳧眠」是人所共見的,而「閒意」則由作者的想象與感覺來。作者看到「野鳧眠岸」,想象它的自由自在,感覺它「有閒意」,其實正是作者自己「愛閒」、「羨閒」。當時人傅霖詩曰:「忍把浮名賣卻閒。」熱衷名利之徒是不會「愛閒」、「羨閒」的。這是要從當時社會環境來看的。當然,說「閒」也並非真的遺棄世事,更不是不勞而食。那些熱中名利的「車馬客」才真是不勞而食的人;而「浮雲富貴」,不事奔競的人,往往正是最關心世事的。
第四句寫岸旁老樹,春深着花。此亦鄉村常見之景。但「老」與「丑」往往相連,說它「無丑枝」,是作者的新意。這樣寫,不僅使這一平常村野增添幾分春色,更重要的是反映了作者心情。歐陽修說梅堯臣「文詞愈清新,心意難老大,有如妖嬈女,老自有餘態」(《水谷夜行》)。「老樹着花無丑枝」正是「老自有餘態」,正是作者「心意難老大」的自我寫照。
這兩句合起來看,那就是寫出了一個清淡平遠而又生意盎然的自然景象,又寫出了一個活靜自得而又老當益壯的人物心情。每句前四字寫景,後三宇寫意,邊寫邊議,有景有意,而意又飽和在情中,使景、情、意融為一體。從而既寫出深層的含義,而又保持鮮明、生動的形象,它成為「名句」,其妙處是可以說清的。
三、四句寫水旁岸上;五、六句則寫水中洲渚。梅堯臣《游隱靜山》有「濺濺澗水淺,苒苒菖蒲稠。菖蒲花已晚,菖蒲茸尚柔。」《會勝院沃州亭》中又有「前溪夾洲後溪闊」。是東溪中有洲渚(即第二句所云「孤嶼」。謝靈運有《江中孤嶼》詩),而蒲茸為宣城山水間常有之植物。加上「淺淺」與「齊似剪」,形象尤為鮮明。「山淨江空水見沙」,韓愈曾經這樣寫過。但韓寫的是江是急流;梅堯臣在句中加上「平平」和「淨於篩」,則表現溪水的清澈而又平靜,更具有江南特徵。這兩句只寫景,而春意之融和、遊人之喜悅,自在言外。
結以「情雖不厭」,總括了中間四句,並回應了第二句的「發船遲」。「情雖不厭」,但事實上又不可能在這個野溪邊住下;儘管如此,仍然直到「薄暮」才「歸來」。這和王安石「愛此江邊好,流連至日斜」(《小舫》),用意相同。至于歸到城中之後,就免不了車馬馳逐,沒有東溪那種閒逸之趣了。兩句中有四層轉折,在多狄轉折中,寫出最深層的含義,此是韓、柳「古文」的長技,以梅堯臣為「開山祖師」的宋詩的「以文為詩」,主要就表現在這等地方。它的長處,在於「盡意」;但言之太盡,形象性不免有所減溺,此詩末兩句即過於質木。
這首詩有新意,有名句,有「道前人所未道」之處,至於通篇結構嚴密,層次繁多,對詩歌語言的發展,很有作用。尤其是二、三兩聯,意新語工,都是前四字寫景,後三字寫意,邊敘邊議,有濃郁的情趣。
創作背景
皇祐五年(1053),梅堯臣居母喪回到家鄉。他徜徉於家鄉秀麗的景色中,寫了不少詩,寄託對山水及人生的情趣。這首詩作於至和二年(1055)鄉居時。
作者
梅堯臣(1002~1060)字聖俞,世稱宛陵先生,北宋著名現實主義詩人。漢族,宣州宣城(今屬安徽)人。宣城古稱宛陵,世稱宛陵先生。初試不第,以蔭補河南主簿。50歲後,於皇祐三年(1051)始得宋仁宗召試,賜同進士出身,為太常博士。以歐陽修薦,為國子監直講,累遷尚書都官員外郎,故世稱「梅直講」、「梅都官」。曾參與編撰《新唐書》,並為《孫子兵法》作注,所注為孫子十家著(或十一家著)之一。有《宛陵先生集》60卷,有《四部叢刊》影明刊本等。詞存二首。[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