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條河流有關(紅山飛雪)
作品欣賞
與一條河流有關
錫伯河,從西部高原而來,將赤峰城一分為二。河南是紅山區,河北是松山區。
我家就住在河北的松山區。每天,都要經過錫伯河,到河那邊的學校去讀書。那時候,城市不大,紅山區比較繁華的地方,也只不過幾條街。過了河,河北地區,都是平房,屬於農村居民。鴨子河,下窪子,穆家營。雖然只是一河之隔,嚴格說起來,河南邊的紅山區,才能稱之為城市。一座塞外小城,方圓不過幾十里,縱橫不過幾條街。與今天的赤峰城相比較,有天壤之別。
錫伯河,是一條有着悠久歷史的河流。發源於喀喇沁旗西部內蒙古與河北省交界的茅荊壩。說起「茅荊壩」在河北和赤峰還是很出名的。以「壩」為界,「壩」的那邊是河北,「壩」的這邊就是我們赤峰境內了。我曾經幾次去過「茅荊壩」,最近一次因為導航的原因,被導去了河北的茅荊壩,可惜,由於疫情的原因,閉園了。如今赤峰的「茅荊壩」已經開闢為「森林體驗基地」,成為人們休閒養生的好去處。錫伯河在遼代、元代稱陰涼河,清代稱石碑河。因為鮮卑人曾經遊牧於錫伯河流域,蒙古語稱為錫伯高勒,漢語為「錫伯河」的意思。隨着蒙古人的勢力不斷擴張,逐漸強大, 晚清的時候,正式更名為「錫伯河」。
錫伯河在其發源地美林鎮境內由三條支流匯合而成,一路跌宕山野,自西南流向東北至赤峰注入英金河。同赤峰境內其他河流一樣,千百年來,這條古老的河流奔涌不息,見證了這塊土地上各少數民族的遷徙與興亡、融合與分離;見證了這片土地上的金戈鐵馬、烽火硝煙;見證了一個個部落、一個個政權的建立和消亡。自然,這條悠悠的錫伯河,承載着歷史的蒼桑,也孕育出了豐富而厚重的古代文明。匈奴人、烏桓人、鮮卑人、契丹人、蒙古人......一個個燦若星辰的名字,在塞外的天空,熠熠生輝;一個又一個曾經繁衍生息在這片古老土地上民族,都留下了他們清晰的腳印,讓這片塞外之地,千百年來,不曾冷落,不曾寂寞。不但為我們留下了「契丹文化」的歷史之謎,還孕育出了「興隆窪文化」,「 夏家店文化」。當它向東注入英金河的時候,又共同孕育出了聞名遐邇的「紅山文化」。
母親河,其責任不僅僅是孕育,還有繁衍與融合。錫伯河不僅僅孕育出了一方肥沃的土地,還孕育出一種獨具地域特徵的民族文化來。無論是興隆窪文化,夏家店文化,還是紅山文化,都是草原遊牧文化與中原文化完美融合的結果。在大街小巷,你可以聽見高亢蒼涼的蒙古長調,聽見馬頭琴那悠揚激越的曲調,也可以聽見字正腔圓的京腔京韻,聽見京胡二胡的婉轉低回、如泣如訴。就像錫伯河,帶着草原的風情,帶着蒙古高原的原始風貌,一路逶迤而來。然後,浩浩蕩蕩進入廣袤的松遼平原,融入了中華版圖。錫伯河,就是赤峰的母親河,幾千年來,不斷創造着,又不斷融合。讓赤峰這座城市,有着獨特的韻味,又處處蘊含着中華文化的底蘊。歷史,就是一個不斷創造,不斷融合的過程。
如今,我時常會跨過錫伯河,到城南去。只不過,那條流淌了幾千年的錫伯河,那條孕育了一個又一個民族的錫伯河,那條創造了悠久燦爛古代文明的錫伯河,卻不見了粼粼波光,不見了那經久不息的濤聲。只剩下,年年蔓延,歲歲枯萎的蒿草,順着河道,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歷史,除了創造,還有毀滅嗎?
錫伯河,幾千年來,滋養了一代又一代人,孕育了一座又一座城市,與兩岸的人們,同生同息,連綿不絕。然而,時間走到今天,呈現在我眼前的,卻是一河道的蒿草,在陽光底下,靜默無語。我們這些人,沿着河堤,走過來,又走過去,也是無語。
我們不知道說什麼。我們可以追逐錫伯河那曾經粼粼波光,去緬懷往事嗎?
我們曾經的學校,就在錫伯河南邊不遠的地方。至今仍然在那裡。
那裡,曾經是一個風景優美的地方。
一座很大的校園。幾排紅磚紅瓦的平房,由西向東,整整齊齊排列開去,嚴謹有序。側面,是一個寬闊的操場,跑道、器械、各種專業的球場。上課時,除了朗朗讀書聲,就只有房前的垂柳,圍牆的白楊,在微風裡,飄飄蕩蕩。下課鈴聲響起,操場上立刻熱鬧起來,歡快的聲音與錫伯河的濤聲,遙相呼應,起起落落。
學校的後面,是一大片樹林。以柳樹居多,間或有幾棵榆樹,幾棵槐樹,幾棵梧桐。這片樹林不知存在了多少年,陪伴着一條奔流的錫伯河,陪伴着一座安靜的學校,春榮秋枯,安靜而安詳。站在堤壩的高處,遙遙望過去,一條河,由西向東,逶迤而來,穿城而過。它的身畔,則是同樣逶逶迤迤的一帶樹林,自西向東,穿城而過。錫伯河是一條幽靜的藍,兩岸堤岸的兩側的樹木,則是一帶茂盛的綠,在青磚紅瓦的城市間,緩緩而來,又緩緩而去。嫻靜而柔美。
樹林將學校與錫伯河恰到好處地隔開,一靜一動。一個在講述過去,一個在書寫未來。一個是流動的歲月,一個則是在積澱歲月;一個將這座城市帶向歲月的深處,越來越厚重,越來越古老;一個則是讓這座城市走向未來,越來越年輕,越來越充滿活力。樹木的作用不僅僅是生長,還有記憶。樹林裡面古木參天,一棵一棵的,枝幹粗糲龜裂,而枝條,卻是柔軟而新鮮着。年輪負責記憶,枝條負責生長。就像那滔滔不絕的錫伯河,就像那學校里的學生,一邊沉澱着,一邊鮮活着。就像這座城市,厚重的歷史催生着活力,在厚重的積澱中煥發出不斷前行的動力。這一切,樹木都記得。每一棵樹都記得。
學校在,錫伯河也在。倘若樹木不在了,關於學校,關於河流的記憶,還會在嗎?
閒暇的時候,我們仍然會沿着錫伯河的堤壩散步。一邊行走,一邊尋找往昔的印記。錫伯河的北岸,由幾個村子組成。鴨子河,下窪子,穆家營。這些都是一些具有歷史滄桑感的名字。從這些名字中,就可以感受到這裡的環境特徵。這裡,水窪子很多,養鴨子的人很多,樹木茂盛。閒暇時光,用葦子編席,用柳條編筐,人們生活很富足。從錫伯河的堤壩下來,就是一個個縱橫交錯的水窪子。蘆葦,柳樹密密麻麻,一群群鴨子,穿梭於葦塘柳叢之間,嘎嘎的叫聲,此起彼伏,接連不斷。很有一些江南水鄉的韻味呢。不知道是這縱橫交錯的水塘,為錫伯河提供了充足的水源,還是川流不息的錫伯河,讓這窪地,一池一池的水,永不枯竭呢?
每天上學、放學,我們都會穿行在這條小路上。先是穿過一片高高的玉米地,然後,過葦塘,繞柳叢,曲曲折折一路過去,上橋、過錫伯河,再穿過那片古柳森森的樹林,就到了學校。放學,再原路返回。每天都是一樣的路,但一路的風景,仍會不同。特別是夏天,莊稼長高了,窪地里的葦子,柳樹叢,也忽忽悠悠起來了。鴨子很多,水鳥也很多。有時候走在着走着,突然就有鳥兒驚起,撲拉着翅膀,「嘎嘎」地從葦塘飛出來,又落到遠處的柳樹從中。接着,就是一群水鳥,各種各樣,拍着翅膀,發出各種各樣的叫聲,在水窪的上空,起起落落,飄飄忽忽。運氣好,會在葦塘里,或者柳樹叢中,發現一窩鳥蛋,淺白的、淡藍的、或是花皮的,大大小小圓圓潤潤。驚喜着,叫喊着,小夥伴們一哄而上,把那一窩鳥蛋,分而藏之,又散發出去,圍着葦塘、柳樹叢亂轉,期望被同樣的好運氣撞上。太陽落山了,水窪子黑下來,夥伴們才戀戀不捨回家去。
一切都成為遙遠的記憶了。那古木參天的樹林,那水鳥翔集的葦塘,還有那錫伯河粼粼的波光。
堤壩上散步的人很多,有老人、孩子,有跑步的年輕人。一切設施都是新的。綠色或者紅色的柏油路面,沿着錫伯河兩岸鋪設,穿洞過橋,無障礙,騎行或者步行,可以隨意到達城市的任何地方。路的兩側,行道樹、路燈、觀景台、各種各樣的花花草草,都顯示出城市規劃中,人們對堤壩的重視與愛護。從兩岸的堤壩下去,就是高樓,就是寬敞的街道,車水馬龍。但是,綠帶一樣沿着錫伯河蜿蜿蜒蜒的樹林,不見了;一窪一窪閃着眸光,一叢一叢籠着鳥鳴的池塘葦叢,不見了;河道里錫伯河那不息的濤聲,那濤聲裡面的花香草氣,也沒有了。
我站在堤壩上,一陣風呼嘯而來,一河道的蒿草,起起伏伏浩浩蕩蕩。那是錫伯河曾經日夜奔流的身影嗎?濤聲遠去了,像是一個夢。曾經來過,卻又難以捕捉。
錫伯河,用了幾千年的時光,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民。從匈奴、鮮卑到契丹、蒙古人,再到我們這些生於斯長於斯的赤峰人。可是,我們卻只用了幾十年的光景,就讓一條古老的錫伯河,暗淡、斷流、乾涸、銷聲匿跡。
往事如夢,難再回首。
我在錫伯河的堤壩上行走,看着一河道萋萋荒草,不知道,這裡,還應不應該叫做「錫伯河」了。
補記,這篇稿件發表的那年夏天,錫伯河終於重又有了河水,有了曾經的波光蕩漾。一個夏天,水草圍着流水豐茂着,水鳥在水草間起起落落,人們在堤岸上來來往往。錫伯河,以流水的姿態,回來了。
作者簡介
紅山飛雪,孫國華,內蒙赤峰市人。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兒童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小品文選刊》《四川文學》《意林》《語文報》《電影報》等報刊。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