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門女婿(張志成)
作品欣賞
上門女婿
01
「小童啊,啥時候了還不起床?趕快去做飯,吃了飯大家都有事兒干呢。」小童急忙答應了一聲,像聽到緊急集合號那樣,急乎乎地跑進了廚房。
吃完飯後,他收拾着餐桌,丈母娘卻指着她的後背罵道:「你看你放的那桌子,七歪八斜的像個啥樣子,有人生沒人教的東西,幹啥行啊。」小童憋着氣,也不敢反嘴,悶聲繼續拾搗着。
小童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童滔梅,人們習慣了都稱他「童倒霉,」這小子確實有點倒霉,就因為做了上門女婿,倒霉的日子多着呢。夏天黑的晚,這不,一家人吃了晚飯後,丈母爺就命令他去掏廁所,然後都提着馬扎子到街上乘涼去了,不用問,肯定是怕掏廁所的味道熏着他們。
他家兩邊都有鄰居,化糞池在家內和茅坑連着,小童得用擔子挑四五趟才行。那個臭啊,幹完活後,連身上的衣裳都臭不可聞。他得先洗澡換上衣裳,再去洗臭衣裳,那玩意就是洗上四五遍還是覺着有臭味兒,就像得了疑難毛病那樣。
即便是這樣,一家人回來的時候拉開燈,丈母娘照樣罵道:「幹得什麼活呀?地上瀝拉上一點都不管,給我擦乾淨了再睡哈。」
唉,童滔梅真沒有想到,都解放這麼多年了,自己怎麼就變成現實版的高玉寶了呢?幸虧他和柳雪兒是自由戀愛的,真不好意思和二老鬧僵。想不到他越是忍讓,二老越是覺得他老實,自然越是想欺負他了。
他憋屈的實在受不了,就向柳雪兒訴苦水,想不到老婆反而訓了他一頓:「活該,咱爹娘還不到五十歲,啥活幹不了?還用得着你裝孝順的?你看看我,哼,'只要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吱聲,』咯咯咯咯。」
童滔梅討了個沒趣,在肚子裡罵道:「靠,站着說話不腰疼,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呀。」
本來一家人過得好好的,老兩口拿着獨生女像個寶貝疙瘩似的,慣得柳雪兒油瓶兒倒了不興扶的。這倒好,家裡突然來了個上門女婿,就像眼睛裡飛進了沙子,開頭還好,時間長了,天天咯的難受,哪有他的好氣兒吃?童滔梅徹底變成了童倒霉。
泥人還有三分火呢,何況童滔梅是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一天下午,丈母娘讓他熬小米稀飯,熬稀飯還不許用液化氣,說熬出來不好喝,得燒柴禾。今天紡織廠的機器老出毛病,他幹了一天活正煩着呢,以往的怨氣都涌了出來,他就狠狠地加了一瓢小米,在土灶里加了幾塊木頭,點上火就不管了。米多水少火又旺,不大會兒鍋里就冒煙了,滿院子裡一股焦糊味。
丈母娘那個氣呀:「你個天殺的,你知道這一鍋小米值多少錢嗎?你這不是成心糟蹋人嗎,天呀,這日子還咋過呀?好個兔崽子,去,把這鍋刷乾淨了再另熬。
童滔梅嘴上不說話,心裡卻想:「反正賺不着好,奶奶的,咱破罐子破摔吧,」想到這裡,他牙一咬,手一松,「咔嚓」一聲摔在地上,生鐵鍋摔了個粉碎不說,滿鍋的米糊冒着黑煙,焦糊味熏天。
這下可把天捅了個大窟窿,丈母娘一屁股蹲在地上狠勁地拍着大腿,一道女高音沖天而起:「哎呀俺的個娘哎,俺這輩子造了啥孽呀,咋攤了這麼個玩意兒呀,這日子可咋過呀,我不想活了呀,啊啊啊啊。」
02
想不到請下神來沒處按了,嚇得他趕緊跑到老婆屋裡反鎖上門,嬉皮笑臉地和柳雪兒說:「老婆,可不得了了,我把你娘惹大發了,我給她摔了一大鍋子小米飯,你看着,她保管逼着咱們離婚不可。」
「離就離唄,還有你搞不定的事兒?」柳雪兒拉下臉來嚇唬道。
「不對吧,我說雪兒,咱不待一家人聯合起來欺負一個人的哈。」
正拌嘴兒玩着呢,就聽那門被踢得打鼓似地響,「柳雪兒,你要娘不要他,要他不要娘,我實在受不了啦,你趕緊把他給我趕出去,離婚,離婚,離婚。」
「整天就知道吵,吵吵啥,別人都上班,你不做飯誰做飯?哎呀,我餓了,餓得好肚子疼啊,我說童倒霉呀,先給我倒杯水來墊墊飢呀,我說娘哎,快做飯吧,你的寶貝女兒快餓死了呀。」
童滔梅一聽就樂了:這女人說謊也不興打草稿的呀,喝水能墊飢的話,TM還要農民伯伯做什麼呀?
獨生女兒可是娘的心頭肉,聽說女兒餓的肚子疼就急眼了,不服氣的是女兒喊丈夫童倒霉,心裡話,「我才是真倒霉好不。」想歸想,嘴上卻沒好氣地問道:「想吃啥?」
「吃油餅就行啊,」說罷,柳雪兒捂着嘴,朝着童滔梅偷偷地笑,悄悄地說:「瞧瞧,還是老娘能治老娘吧?」
老娘在門外氣得一跺腳:「好吧,我去和面去。」
說什麼離婚,離婚哪有那麼容易?童滔梅是山里人,因為出山討生活才進了紡織廠學鉗工,正好和柳雪兒一個班,雪兒又是帶班長,兩個人經常接觸,自然越混越熟,兩個人吃飯都在一塊兒了。雖然同事們都喊他童倒霉,實際上他真不倒霉,因為他特別愛鑽研技術,幾個月的功夫就能獨當一面,本來這個班上有三個維修工,後來他一個人干還有玩的時間。
老闆很賞識他,整天和他稱兄道弟的,出外喝酒都帶上他。由於他修過的機器牢固耐用,運轉周期長,老闆把三個班的維修任務交給他一個人干,並付給他三個人的工資。
紡織廠本來就是女兒國,童滔梅成了香餑餑,柳雪兒心存危機,很快就領他見了爹娘。爹娘見他長得帥氣,又天天聽女兒誇他的好處,很快就同意他們領了結婚證。
童滔梅和柳雪兒是自由戀愛的,正因如此,丈母娘天天吵着讓他們離婚,豈不是自討沒趣?
上門女婿和女兒出嫁一個樣,都是第二次投胎。小兩口雖然親親蜜蜜沒有隔閡,時間一長,老兩口和童滔梅就對不上眼了,硬是拿着小童當驢使喚。這不,小童早起掃院子,自己覺得掃得挺乾淨,丈母娘還是罵道:「你眼瞎呀,那牆角里那麼大個樹葉子都看不見,幹啥行啊,還賴在俺們家裡不走,你屬癩皮狗的呀?」
童滔梅氣的肚子圓圓的,一怒之下從屋裡拿出幾張報紙,團揉了一下放在掃帚上,拿出打火機就點燃了。急得丈母娘想撲上去搶掃帚,他豁上後背讓丈母娘連錘加撓,左擋右擋得不讓她靠前,眼看着掃帚苗兒燒沒了。
丈母娘連哭帶嚎地罵着:「雪兒呀,這日子沒法過了呀,你今天就去和他離婚,讓他馬上立刻滾蛋,我受不了這個氣呀,啊啊啊啊。」
童滔梅一跺腳說:「誰怕誰啊,離就離,我這就滾。」說着推着自行車就向門外走。柳雪兒趕出來,拉着自行車哭着不讓走,對着老娘怒道:「要離你離,反正我不離。」
03
小童偷偷對柳雪兒使了個眼色,柳雪兒一鬆手,他出得門來,騎上自行車一溜煙不見了。
今天是周日,在村東大路邊吃了幾個包子,他不知道去哪裡,只能是瞎胡轉悠着。看到有人向西邊走,不時還有輛小轎車擦身而過,他就稀里糊塗地跟了上去。
他聽說距離村子二十里路的山上,有座尼姑庵香火正旺,信男信女頗多。他是外地人,不知道尼姑庵是個啥模樣,就想:難得今日逃出虎口,何不去看看廬山真面目?
尼姑庵坐北朝南,需拾級而上,園內的四大護法面目猙獰,而兩側的花兒卻香氣迷人,使他的心內十分舒暢。暫時的自由身和在家裡的吃氣包相比,他真有點想飛的感覺。
進入大殿,有人燒香,有人磕頭,看那釋迦摩尼金身,半閉着眼,似乎不管人間痛癢的樣子。再看那位半睡半醒的小尼姑,想起來就敲一下木魚兒,大有當一天尼姑敲一天木魚兒的樣子。
童滔梅是不信佛的,可是對大殿裡的布置又十分好奇,看了半天壁畫,只看到畫裡的女兒漂亮外,其餘的啥也不懂。就這樣轉悠了半天,又到了敲木魚兒的尼姑身邊。想不到那位半睡的尼姑忽然一轉身,對他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突然的聲音嚇了他一跳。
再看那位尼姑,忽閃着大眼睛,眉清目秀的很是中看,心想:你不是睡覺來麼,咋就知道俺來到你身邊的?出於禮貌,他也趕緊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請問有何指教?」
小尼姑展眉一笑說:「施主印堂發暗,是遇到不舒心的事兒吧?」
看小尼姑唇紅齒白,一笑如花的樣子,童滔梅忽覺內心清爽,一切煩惱忘了個乾乾淨淨,也跟着笑了。
「咦,怪事了,怪事了,你的印堂不暗了,原來你是個很開心的人兒呀,請恕我眼拙,請見諒。」
聽到小尼姑的話,他停止了笑容,臉色又回到原來的樣子。
「喲,小施主,我沒有看錯呀,你原來真有心事呀,要不你抽個簽,待貧尼幫你剖析一下如何?」
雖然他心有不信,看小尼姑那楚楚動人的樣子,又覺盛情難卻,就隨便從她遞過來的盒子裡抽出一張,遞給小尼姑說:「小師傅,就這一張吧,麻煩你看看我運氣如何?」
小尼姑拆開簽子一看就笑了:「小施主,這個簽子好好看呀,給,你一看就會懂得。」
那簽子是疊好的一幅小畫,畫中是一位新郎官站在花轎里,花轎下面是一雙穿着舊鞋的腳,正在走路。畫裡面的意思誰不懂呀:看似光彩,苦在其中嘛。
這個簽子戳到了他的傷心處,不覺黑下臉來,眼內也閃動着水花兒。
小尼姑看他的樣子,也不笑了,就說:「小施主,看你年輕輕的樣子,正當風華正茂,何故愁眉苦臉來着,不妨說來聽聽,也說不定我能幫上些許不是?」
見小尼姑和善的樣子,童滔梅產生了些許親切感,流着眼淚,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苦處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猶自羞羞地抹着眼淚。
聽他這麼一說,小尼姑咯咯地笑了,「施主,這有什麼呀,原來你不懂兵法呀。」
「誰說我不懂兵法呀,我給他們糟蹋過麵粉,摔過盆子,就在今天一早,我還給她家燒了個掃帚呢。」童滔梅很硬氣地說。
「咯咯咯咯,你那不是兵法呀,那是置氣,不管用得吆。」她雖然是尼姑,因為都是年輕人,容易溝通,說着說着就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在佛祖面前說笑起來。
「小師傅,你教俺個法子唄,我們小兩口子挺好,就兩個老傢伙容不下俺,你說咋搞定他們呢?」
04
「這個麼,好說呀。」小尼姑收住笑容,伸出手,神神秘秘地數着手指頭肚兒,然後正色道:「神說,'敵進我退,敵退我追』這是八字真言,足夠你受用一輩子了。」
「小師傅,這又不是抗日,對我有用嗎?」童滔梅不解地問道。
「阿彌陀佛,施主,天機不可泄露,留下五塊錢,你自己悟去吧。」然後耷拉下眼皮,「梆梆」地敲起木魚兒。
「敵進我退,敵退我追。」小童一邊走一邊咕囔着:這八字真言怎麼這麼熟悉呀?是哪位神說得來?一邊是丈母娘和丈母爺,一邊是柳雪兒和我,誰是敵,誰是我,怎麼退怎麼追呀?他迷迷糊糊地騎着自行車沒有方向感,竟一路闖進了單身宿舍。都是同事,十分歡迎他,大家喝啤酒打撲克,一直鬧到很晚了才回家。
丈母娘早就反鎖了大門,明顯是把他拒之門外了,他只好給柳雪兒發微信:開門呀,我回來了。
進門後,他抱着柳雪兒說:「你爹娘不願意待見俺,咱倆私奔了吧!」
「去去去,哪有兩個人合計着對付爹娘的呀,大不了惹不起還躲不起啊,快睡覺,明天你早走就是了。」童滔梅暗喜,真格的早走晚歸的鬧哄了半年多,即便早晨見了面也不搭話,打開門就跑。再後來,童滔梅自己配了把鑰匙,出進自由,無論他們怎麼罵,他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這事兒鬧大發了,把岳父岳母氣炸了毛,又不敢對獨生女兒使厲害,只得站大街,逢人就說,見人就罵,說自家找了個白眼狼,眼看着他要叫俺家破人亡了呀。
開始還有人聽,慢慢地習慣了,也就沒有了聽眾。空閒的時候,老兩個也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柳雪兒是帶班長,這一周上夜班,每逢上夜班,因為是女人,她吃了晚飯就到單身宿舍找地兒睡覺。童滔梅更是自由,盡情地瘋玩,零點後才回家。一進門就看見北屋裡亮着燈,還聽到丈母娘殺豬似地嚎着:「哎呀,疼死我了,我要死了呀,啊啊啊啊。」
童滔梅二話不說,一腳踢開門,看到丈母娘疼得滿頭是汗,在床上打滾兒,就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了?」
丈母爺本不想搭理他,可眼下又沒有可指望的人,就面無表情地說:「誰知道啊,剛才還好好的,說肚子疼就疼成這個樣了,這可咋辦啊?」
小童急忙走出院子,撥通了廠長的電話,簡單說了下情況,不到一刻鐘,廠長的汽車就停在了家門口。小童跑進屋,背起丈母娘就走,回頭對丈母爺吼道:「還等啥?快跟我走。」
丈母娘得的是急性膽囊炎,高燒至三十九度五,當天夜裡就做了膽囊摘除手術。醫生說幸虧來得及時,不然可就麻煩大了。
在住院的十二天中,丈母爺在家看家和做飯,柳雪兒管着送飯。整整十二個晝夜,小童一刻不離地待在病房裡。按理說,女婿伺候岳母吃喝拉撒不太方便,可是做手術她是脫光了的呀,又心疼着女兒,也就將就下來了。柳雪兒三番五次地提出要替換他,因為小童心疼她,堅決不同意。直到丈母娘痊癒出院,倒是小童瘦了一圈,鬍子邋遢的就像老了十來歲。
自此,二老逢人就說,見人就講,說是小童救了她的命,還說柳雪兒有福氣,他老兩個有眼力,因為八輩子行好,才招了個寶貝上門女婿呢。
此刻,童滔梅正走在去尼姑庵的路上,要請教小尼姑,那八字真言到底是誰說的?[1]
作者簡介
張志成,筆名,瘋子,山東淄博周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