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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鄧星漢)

一天下午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一天下午》中國當代作家鄧星漢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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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一天下午

就在這一天的下午,縣公安局來了兩個幹警,說要找安書記們傳達縣委縣公安局的指示:貧農協會不能私設刑堂,如果這些人真在組織黑sha團,那也要把他們交給公安局來調查處理。但是,這兩個公安幹警遭到了站崗的民兵的嚴厲拒絕和街上的貧農們的圍攻,不准他們向安書記所在的小學校靠近一步。這兩個幹警也就無可奈何地回縣城裡去了。

站崗的民兵馬上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了安書記。安書記覺得必須馬上處置東缽子和地主瑞這兩個人了,不然,公安局還會來進一步干涉這個事的,到那時候他們就沒有權利處置這些人了,貧下中農就解不了心頭之恨了。而且,再拖下去還可能會節外生枝,再發生類似地主柏自殺這樣的事件。於是,安書記們就連夜召開會議,討論怎麼處置這三個人。會上,大家一致同意把這三個人秘密sha掉。但怎麼sha呢?由誰下手sha呢?討論來討論去,最後決定用梭鏢sha,由安書記、大隊長盞、秘書橙和貧農協會春生主席各聯絡一個人作為先鋒手出第一刀和第二刀。為了能堅決完成這件事情,他們從民兵和貧農協會裡挑選了五十個堅定分子組成行刑隊,也為了替那幾個先下手的人保密,決定五十個人每人至少要上去sha一刀,這樣,都沾了血就沒有人敢泄密了。刑場就選在街背後田壟中的小陰潭邊那塊草地里。

第二天,安書記們就分頭秘密去通知那五十個堅定分子開會,又從這五十個人中做通了四個人的思想工作,讓他們擔任最先下刀的先鋒手。這四個人的名字是嚴格保密的,不對任何人宣布,只有他們四個人知道自己的任務。

公安局的人到來和地主柏的自殺直接加快了東缽子和地主瑞的死亡進程。

安書記們立即決定第二天上午九點行刑。晚上把五十個堅定分子召集在一個叫楊家坪的山包上秘密開會,由參加過抗美援朝戰爭的虎跛子講了致死的要害處並做了動作示範。然後,對行刑的過程做了周密安排,嚴申了紀律,要求下手時要又狠又准,每個人至少要出一刀,永世不得泄露這五十個人的名字。為了不讓一般群眾知道行刑的是那些人,規定大家要在第二天天亮之前趁黑到達學校里集合。刑場周圍進行清場,各個路口都派崗哨把守,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最後,春生主席把一隻公雞提在手裡向空中劃了一個圈,對着大家嚴肅地說:「蒼天在上,大家看着,有不出刀的,泄露秘密的都和這隻雞一樣!」然後,他一刀就將雞頭砍下,把雞血滴在一個盛滿燒酒的臉盆里,再把酒分在每個人拿着的碗裡,最後喊一聲「喝!」大家就把碗裡的酒一飲而盡了。然後,就各自回家裡磨刀做準備去了。

安書記們也學着古人的規矩,派人暗中通知了東缽子和地主瑞的家屬,要他們明天早上送「上路飯」來。據說東缽子的兒子為了減少他受刑的痛苦,就想方設法故意把東缽子灌醉。他兒子燉了一隻雞,溫了五斤「二鍋水酒」,送來陪着東缽子吃,不斷地勸酒,東缽子說不喝了,他兒子就說:「酒好呢,難得喝到,再喝一杯。」一直到東缽子醉得不醒人事了才罷休。地主瑞的兒子就沒有這樣的孝心了,就是給他送了一碗飯,上面蓋了一些豆角做菜。地主瑞知道死到臨頭了,恐懼和悲傷使他難以招架,看着這樣的飯菜哪裡能吃得下呢。他淚流滿面,根本就沒有動筷子。

九點整,那五十個堅定分子,個個手持雪亮的梭標(實際是陳鐵匠打的鯉魚刀),雄赳赳地走了過來,只見安書記振臂一呼:「把犯人押赴刑場!」,這些人就把東缽子和地主瑞綁起來,像提小雞似地提起來快速向小陰潭走去。東缽子已經醉成了一灘爛泥,實際上就是被拉死豬一樣的拉着向前沖。而地主瑞卻嚇得渾身打着哆嗦,臉上黒汗一股一股地往下流。

我吃了早飯,就聽了父親的吩咐去街上的陳鐵匠鋪子裡取鐵釘。當我走到石腳院子時,就聽到有人在大聲地說:「今天sha東缽子啊!今天sha東缽子!」我一聽,就覺得好新奇,也感到很膽寒,心裡卻又忍不住想去看看把戲,便就飛跑起來。等我一口氣跑到新屋劉家時,老遠老遠就看到一隊人馬向小陰潭這邊衝過來,我猜想那就是sha東缽子的隊伍吧?我就貓着腰從一塊大石頭後面繞過了在路口站崗哨的民兵的視線,快速跑過去趴在小陰潭邊上一塊高高的岩石上觀看,心裡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出。由於這些人的注意力根本就不放在警戒上,而是集中在行刑的過程中,我在那裡偷看也就沒有人發現我。

那一隊人馬把東缽子和地主瑞拖到小陰潭邊的草坪上,就把他倆從不同方向往草地上一丟,就有虎跛子和另一個叫旱的壯年人各沖向地主瑞和東缽子的身前,舉起梭鏢就猛力刺下去。

地主瑞本是臉朝下撲向地面的,可是他痛得難受掙扎着又把臉翻過來了,眼睛直瞪着虎跛子,把個虎跛子嚇得心裡愣了一下。虎跛子趕忙把地主瑞一腳踢翻過去,然後再將梭鏢向地主瑞的脖子上刺過去。可是,由於有剛才的那一愣,他的手發了軟,本來是要刺向動脈血管的,刺出去的梭鏢卻改變了方向,最終刺向了地主瑞的喉管,痛得他大聲喊叫,在地上打着滾。緊接着就上去了年輕人丘,丘見虎跛子這樣上過戰場的人都失手了,他的心裡也着了慌,雖然是按照昨晚制定的方案刺向了地主瑞的胸口,但也是偏了方向,不中要害。地主瑞痛得在地上滾過來滾過去,用牙齒啃着泥土。這時,後面的人蜂湧而上,各人亂刺一刀就走。有的刺在胸口上,有的刺在腿上,有的刺在手臂上。到了後來,不知是哪一個人無意地刺中了地主瑞的動脈血管,血噴射出來,這時的地主瑞也是痛得不能動彈了,不一會兒,地主瑞就絕了氣。後來,地主瑞的兒子來收屍時數了在他的身上有三十六個刀口。地主瑞是被亂刀殺戳,活活痛死的。

東缽子因為醉得如死豬一樣了,躺在那裡任人屠宰,不哼、不喊,也不動。旱照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梭鏢,然後,還轉了一圈才抽出來。跟在後面的甜,年輕力猛,也照着東缽子的胸口再填了一刀,他的力氣真猛,刀都把胸膛刺穿了,碰到了地下的石頭,刀尖都捲起來了。東缽子基本上就是這兩下子要了命的。後面跟上去的人,雖然出了刀,但都是完任務式的了。有幾個人走近去見東缽子早已死了,梭鏢舉都沒舉起來,只在東缽子的衣服上點了一下就走了。

任務的人把梭鏢往草皮上摖乾淨了血,就各自回去了。整個過程用時不到半個小時就結束了。最後,安書記,春生主席、盞、橙等把東缽子和地主瑞的血衣剝下來,和同捆綁的籮索澆上汽油一把火給燒掉了。然後,他們一起回學校去了。

待五十個堅定分子走得差不多時,我也就離開了小陰潭向街上的鐵匠鋪走去。

安書記們原來以為他們設計的每一個細節都非常嚴密,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施展殘暴的這一幕。可是,當場就被攝入了一個十歲兒童的明亮的眼瞳里,成了不可磨滅的歷史。到現在,我一想起來背脊骨就發冷。那時,我可真是懵懂無知,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當我走到學校後面時,我看到有四個縣公安局的人在那裡向小陰潭方向望了望,那裡有一縷青煙在輕輕地飄動,然後,他們中間有人感慨地說:「還是來晚了一步啊!」說完,他們就趕向散江大隊去制止這種事件去了。

傘江大隊也照着東缽子的口供把那兩個參加了黑sha團的地主抓起來了,同樣準備在這一天都殺掉。但因沒有人敢第一個下手而遲遲未決,結果被公安局的人趕到制止了,把那兩個地主當場放了。後來,人們都感嘆那兩個地主真是運氣好啊!

我來到陳鐵匠鋪子裡的時候,見陳鐵匠已經不再打那種自創的鯉魚刀了,他在開始給我打釘子了。他對我說:「小孩子,你再等一個小時左右吧,我正在抓緊時間給你打呢。」我說:「好的。辛苦師傅了。」

這時候,那個勇猛的甜提着他剛才殺卷了的梭鏢進來了,他招呼也不打就把梭鏢放在陳鐵匠的磨石上磨起來,只見那磨石上的水中有鮮紅的血絲絲流出來。陳鐵匠放下手中的鐵錘,衝過去一把奪下甜手中的梭鏢猛地往鋪子外面丟去,嘴裡大聲罵:「莫把邪氣帶這裡來呢!」甜也不敢再說什麼,走過去撿起自己的梭鏢就走了。

甜是盞的親弟弟,當盞做他的工作當先鋒手時,他提出的條件是讓盞把從造反派組織里借回來給他騎三天。他特別羨慕盞騎着自行車在馬路上搖頭擺尾、得意洋洋的樣子。

其實,做通另外三個先鋒手的工作都很容易。旱和春生主席是一個生產隊的,春生主席答應把生產隊長給他當。丘是孤兒,兩兄弟都沒有娶到老婆,橙就答應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他。虎跛子是共產黨員,在抗美援朝戰爭中負傷立功。安書記就對他威逼利誘,說:「你是老革命、老功臣了,與階級敵人鬥爭要起帶頭作用。當然,我知道你家庭困難,就給你免去十年的黨費吧。」虎跛子就樂意地答應了。

陳鐵匠是受過師傅告誡的,這刀子可不能打造得太多,因為刀子都是用去殺生的,所以,刀子打多了是有罪過的。這一陣子,他日日夜夜加班加點打成的刀子有千多把了,而且,剛剛看到自己打的刀子被用去殺了人,一種內疚和負罪感使得陳鐵匠感到惶恐不安,心裡十分煩躁。恰好,又有一個老人進來求他打把殺豬刀。陳鐵匠氣不打一處出,鐵青着臉,對着那個老人沒好氣地說:「不打!」老人又問陳鐵匠:「為什麼不打呢?難道我給不起錢?」陳鐵匠氣急敗壞地說:「不打就是不打!你不知道去合作社買?!」老人就知趣地往外面走,邊走邊在嘴裡嘟嚨着:「去買就去買。知道打鐵又有什麼了不起!」

接下來緊張的空氣並沒有因為sha了東缽子和地主瑞而緩和,仍然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到傍晚,就有人向民兵護衛隊報告在某座山上發現有煙火,是不是黑sha團的人在煮飯吃啊?護衛隊的領導就一邊派人去聯絡周圍大隊的民兵一起來「搜山」,一邊馬上帶着民兵趕去把山腳圍起來,不使黑sha團的人跑了。結果,忙乎一個晚上,人挨着人把山像篦虱子一樣的從山腳到山頂篦了一遍,也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如此這般反覆搞了幾次後,就像「狼來了」的故事一樣,人們就不太相信這類事了。再過了一段時間,風聲就慢慢地消失了,生活也就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只是人們在茶餘飯後的閒談中偶爾談起黑sha團來,話題大都是為這股陰風的起因而感到疑惑不解。

有人說:「古有成語:七死八活,亂七八糟。今年逢七,就是個亂世之年。東缽子這些人,是天要收他們了,不生股這樣的怪風哪來要他們死的理由呢?」這似乎就是當時公認的解釋。

死的就這樣冤枉地死去了,sha人的依然逍遙自在地活着。五十多年過去了,昭雪無據,問罪無憑。真如人們所做的結論一樣:這是上帝給那些人製造的一個噩夢!

然而,這噩夢真的是上帝製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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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鄧星漢,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