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波》
《風波》是現代文學家魯迅於1920年創作的短篇小說,收錄於小說集《吶喊》中。小說通過對在江南某水鄉發生的一場由辮子引起的風波的描寫,反映了辛亥革命的不徹底性,揭示了當時封建帝制還在統治着農村、農民愚昧落後、缺乏民主和自由思想的狀況;並由此說明今後的社會革命若不徹底改變民眾的觀念就難以成功。
目錄
內容簡介
描寫1917年張勳復辟事件在江南某水鄉所引起的一場關於辮子的風波 本文共分四個部分。第一部分又分三層,第一部分寫景,寫晚餐前恬靜的田園風光:第二層寫家庭中婆媳之間的爭執;第三層寫七斤和七斤嫂聽說皇帝又要坐龍庭,因為沒有辮子而苦惱。第二部分寫封建遺老趙七爺、八一嫂、眾鄉民圍繞辮子問題展開的一場爭辯。第三部分寫村民對七斤的疏遠和七斤家境的黯淡。第四部分寫張勳復辟失敗,皇帝不坐龍庭了,村裡有一切如舊,趙七爺的辮子又盤到頭頂上,七斤又受到了眾人的尊敬,生活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1]
作品原文
臨河的土場上,太陽漸漸的收了他通黃的光線了。場邊靠河的烏桕樹葉,乾巴巴的才喘過氣來,幾個花腳蚊子在下面哼着飛舞。面河的農家的煙突里,逐漸減少了炊煙,女人孩子們都在自己門口的土場上波些水,放下小桌子和矮凳;人知道,這已經是晚飯的時候了。
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搖着大芭蕉扇閒談,孩子飛也似的跑,或者蹲在烏桕樹下賭玩石子。女人端出烏黑的蒸乾菜和松花黃的米飯,熱蓬蓬冒煙。河裡駛過文人的酒船,文豪見了,大發詩興,說,「無思無慮,這真是田家樂呵!」
但文豪的話有些不合事實,就因為他們沒有聽到九斤老太的話。這時候,九斤老太正在大怒,拿破芭蕉扇敲着凳腳說:
「我活到七十九歲了,活夠了,不願意眼見這些敗家相,--還是死的好。立刻就要吃飯了,還吃炒豆子,吃窮了一家子!」
伊的曾孫女兒六斤捏着一把豆,正從對面跑來,見這情形,便直奔河邊,藏在烏桕樹後,伸出雙丫角的小頭,大聲說,「這老不死的!」 九斤老太雖然高壽,耳朵卻還不很聾,但也沒有聽到孩子的話,仍舊自己說,「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這村莊的習慣有點特別,女人生下孩子,多喜歡用秤稱了輕重,便用斤數當作小名。九斤老太自從慶祝了五十大壽以後,便漸漸的變了不平家,常說伊年青的時候,天氣沒有現在這般熱,豆子也沒有現在這般硬;總之現在的時世是不對了。何況六斤比伊的曾祖,少了三斤,比伊父親七斤,又少了一斤,這真是一條顛撲不破的實例。所以伊又用勁說,「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伊的兒媳七斤嫂子正捧着飯籃走到桌邊,便將飯籃在桌上一摔,憤憤的說,「你老人家又這麼說了。六斤生下來的時候,不是六斤五兩麼?你家的秤又是私秤,加重稱,十八兩秤;用了准十六,我們的六斤該有七斤多哩。我想便是太公和公公,也不見得正是九斤八斤十足,用的秤也許是十四兩……」
「一代不如一代!」
七斤嫂還沒有答話,忽然看見七斤從小巷口轉出,便移了方向,對他嚷道,「你這死屍怎麼這時候才回來,死到那裡去了!不管人家等着你開飯!」
七斤雖然住在農村,卻早有些飛黃騰達的意思。從他的祖父到他,三代不捏鋤頭柄了;他也照例的幫人撐着航船,每日一回,早晨從魯鎮進城,傍晚又回到魯鎮,因此很知道些時事:例如什麼地方,雷公劈死了蜈蚣精;什麼地方,閨女生了一個夜叉之類。他在村人裡面,的確已經是一名出場人物了。但夏天吃飯不點燈,卻還守着農家習慣,所以回家太遲,是該罵的。
七斤一手捏着象牙嘴白銅斗六尺多長的湘妃竹煙管,低着頭,慢慢地走來,坐在矮凳上。六斤也趁勢溜出,坐在他身邊,叫他爹爹。七斤沒有應。
「一代不如一代!」九斤老太說。
七斤慢慢地抬起頭來,嘆一口氣說,「皇帝坐了龍庭了。」
七斤嫂呆了一刻,忽而恍然大悟的道,「這可好了,這不是又要皇恩大赦了麼!」
七斤又嘆一口氣,說,「我沒有辮子。」
「皇帝要辮子麼?」
「皇帝要辮子。」
「你怎麼知道呢?」七斤嫂有些着急,趕忙的問。
「咸亨酒店裡的人,都說要的。」
七斤嫂這時從直覺上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因為咸亨酒店是消息靈通的所在。伊一轉眼瞥見七斤的光頭,便忍不住動怒,怪他恨他怨他;忽然又絕望起來,裝好一碗飯,搡在七斤的面前道,「還是趕快吃你的飯罷!哭喪着臉,就會長出辮子來麼?」
太陽收盡了他最末的光線了,水面暗暗地回復過涼氣來;土場上一片碗筷聲響,人人的脊樑上又都吐出汗粒。七斤嫂吃完三碗飯,偶然抬起頭,心坎里便禁不住突突地發跳。伊透過烏桕葉,看見又矮又胖的趙七爺正從獨木橋上走來,而且穿着寶藍色竹布的長衫。
趙七爺是鄰村茂源酒店的主人,又是這三十里方圓以內的唯一的出色人物兼學問家;因為有學問,所以又有些遺老的臭味。他有十多本金聖歎批評的《三國志》,時常坐着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他不但能說出五虎將姓名,甚而至於還知道黃忠表字漢升和馬超表字孟起。革命以後,他便將辮子盤在頂上,像道士一般;常常嘆息說,倘若趙子龍在世,天下便不會亂到這地步了。七斤嫂眼睛好,早望*?裉斕*趙七爺已經不是道士,卻變成光滑頭皮,烏黑髮頂;伊便知道這一定是皇帝坐了龍庭,而且一定須有辮子,而且七斤一定是非常危險。因為趙七爺的這件竹布長衫,輕易是不常穿的,三年以來,只穿過兩次:一次是和他慪氣的麻子阿四病了的時候,一次是曾經砸爛他酒店的魯大爺死了的時候;現在是第三次了,這一定又是於他有慶,於他的仇家有殃了。
七斤嫂記得,兩年前七斤喝醉了酒,曾經罵過趙七爺是「賤胎」,所以這時便立刻直覺到七斤的危險,心坎里突突地發起跳來。
趙七爺一路走來,坐着吃飯的人都站起身,拿筷子點着自己的飯碗說,「七爺,請在我們這裡用飯!」七爺也一路點頭,說道「請請」,卻一徑走到七斤家的桌旁。七斤們連忙招呼,七爺也微笑着說「請請」,一面細細的研究他們的飯菜。
「好香的菜乾,--聽到了風聲了麼?」趙七爺站在七斤的後面七斤嫂的對面說。
「皇帝坐了龍庭了。」七斤說。
七斤嫂看着七爺的臉,竭力陪笑道,「皇帝已經坐了龍庭,幾時皇恩大赦呢?」
「皇恩大赦?--大赦是慢慢的總要大赦罷。」七爺說到這裡,聲色忽然嚴厲起來,「但是你家七斤的辮子呢,辮子?這倒是要緊的事。你們知道:長毛時候,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
七斤和他的女人沒有讀過書,不很懂得這古典的奧妙,但覺得有學問的七爺這麼說,事情自然非常重大,無可挽回,便仿佛受了死刑宣告似的,耳朵里嗡的一聲,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一代不如一代,--」九斤老太正在不平,趁這機會,便對趙七爺說,「現在的長毛,只是剪人家的辮子,僧不僧,道不道的。從前的長毛,這樣的麼?我活到七十九歲了,活夠了。從前的長毛是--整匹的紅緞子裹頭,拖下去,拖下去,一直拖到腳跟;王爺是黃緞子,拖下去,黃緞子;紅緞子,黃緞子,--我活夠了,七十九歲了。」
七斤嫂站起身,自言自語的說,「這怎麼好呢?這樣的一班老小,都靠他養活的人,……」
趙七爺搖頭道,「那也沒法。沒有辮子,該當何罪,書上都一條一條明明白白寫着的。不管他家裡有些什麼人。」
七斤嫂聽到書上寫着,可真是完全絕望了;自己急得沒法,便忽然又恨到七斤。伊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尖說,「這死屍自作自受!造反的時候,我本來說,不要撐船了,不要上城了。他偏要死進城去,滾進城去,進城便被人剪去了辮子。從前是絹光烏黑的辮子,現在弄得僧不僧道不道的。這囚徒自作自受,帶累了我們又怎麼說呢?這活死屍的囚徒……」
村人看見趙七爺到村,都趕緊吃完飯,聚在七斤家飯桌的周圍。七斤自己知道是出場人物,被女人當大眾這樣辱罵,很不雅觀,便只得抬起頭,慢慢地說道:
「你今天說現成話,那時你……」
「你這活死屍的囚徒……」
看客中間,八一嫂是心腸最好的人,抱着伊的兩周歲的遺腹子,正在七斤嫂身邊看熱鬧;這時過意不去,連忙解勸說,「七斤嫂,算了罷。人不是神仙,誰知道未來事呢?便是七斤嫂,那時不也說,沒有辮子倒也沒有什麼丑麼?況且衙門裡的大老爺也還沒有告示,……」
七斤嫂沒有聽完,兩個耳朵早通紅了;便將筷子轉過向來,指着八一嫂的鼻子,說,「阿呀,這是什麼話呵!八一嫂,我自己看來倒還是一個人,會說出這樣昏誕胡塗話麼?那時我是,整整哭了三天,誰都看見;連六斤這小鬼也都哭,……」六斤剛吃完一大碗飯,拿了空碗,伸手去嚷着要添。七斤嫂正沒好氣,便用筷子在伊的雙丫角中間,直紮下去,大喝道,「誰要你來多嘴!你這偷漢的小寡婦!」
撲的一聲,六斤手裡的空碗落在地上了,恰巧又碰着一塊磚角,立刻破成一個很大的缺口。七斤直跳起來,撿起破碗,合上檢查一回,也喝道,「入娘的!」一巴掌打倒了六斤。六斤躺着哭,九斤老太拉了伊的手,連說着「一代不如一代」,一同走了。
八一嫂也發怒,大聲說,「七斤嫂,你『恨棒打人』……」
趙七爺本來是笑着旁觀的;但自從八一嫂說了「衙門裡的大老爺沒有告示」這話以後,卻有些生氣了。這時他已經繞出桌旁,接着說,「『恨棒打人』,算什麼呢。大兵是就要到的。你可知道,這回保駕的是張大帥。張大帥就是燕人張翼德的後代,他一支丈八蛇矛,就有萬夫不當之勇,誰能抵擋他,」他兩手同時捏起空拳,仿佛握着無形的蛇矛模樣,向八一嫂搶進幾步道,「你能抵擋他麼!」
八一嫂正氣得抱着孩子發抖,忽然見趙七爺滿臉油汗,瞪着眼,准對伊衝過來,便十分害怕,不敢說完話,回身走了。趙七爺也跟着走去,眾人一面怪八一嫂多事,一面讓開路,幾個剪過辮子重新留起的便趕快躲在人叢後面,怕他看見。趙七爺也不細心察訪,通過人叢,忽然轉入烏桕樹後,說道「你能抵擋他麼!」跨上獨木橋,揚長去了。
村人們呆呆站着,心裡計算,都覺得自己確乎抵不住張翼德,因此也決定七斤便要沒有性命。七斤既然犯了皇法,想起他往常對人談論城中的新聞的時候,就不該含着長煙管顯出那般驕傲模樣,所以對七斤的犯法,也覺得有些暢快。他們也仿佛想發些議論,卻又覺得沒有什麼議論可發。嗡嗡的一陣亂嚷,蚊子都撞過赤膊身子,闖到烏桕樹下去做市;他們也就慢慢地走散回家,關上門去睡覺。七斤嫂咕噥着,也收了傢伙和桌子矮凳回家,關上門睡覺了。
七斤將破碗拿回家裡,坐在門檻上吸煙;但非常憂愁,忘卻了吸煙,象牙嘴六尺多長湘妃竹煙管的白銅斗里的火光,漸漸發黑了。他心裡但覺得事情似乎十分危急,也想想些方法,想些計畫,但總是非常模糊,貫穿不得:「辮子呢辮子?丈八蛇矛。一代不如一代!皇帝坐龍庭。破的碗須得上城去釘好。誰能抵擋他?書上一條一條寫着。入娘的!……」
第二日清晨,七斤依舊從魯鎮撐航船進城,傍晚回到魯鎮,又拿着六尺多長的湘妃竹煙管和一個飯碗回村。他在晚飯席上,對九斤老太說,這碗是在城內釘合的,因為缺口大,所以要十六個銅釘,三文一個,一總用了四十八文小錢。
九斤老太很不高興的說,「一代不如一代,我是活夠了。三文錢一個釘;從前的釘,這樣的麼?從前的釘是……我活了七十九歲了,--」
此後七斤雖然是照例日日進城,但家景總有些黯淡,村人大抵迴避着,不再來聽他從城內得來的新聞。七斤嫂也沒有好聲氣,還時常叫他「囚徒」。
過了十多日,七斤從城內回家,看見他的女人非常高興,問他說,「你在城裡可聽到些什麼?」
「沒有聽到些什麼。」
「皇帝坐了龍庭沒有呢?」
「他們沒有說。」
「咸亨酒店裡也沒有人說麼?」
「也沒人說。」
「我想皇帝一定是不坐龍庭了。我今天走過趙七爺的店前,看見他又坐着念書了,辮子又盤在頂上了,也沒有穿長衫。」
「…………」
「你想,不坐龍庭了罷?」
「我想,不坐了罷。」
現在的七斤,是七斤嫂和村人又都早給他相當的尊敬,相當的待遇了。到夏天,他們仍舊在自家門口的土場上吃飯;大家見了,都笑嘻嘻的招呼。九斤老太早已做過八十大壽,仍然不平而且健康。六斤的雙丫角,已經變成一支大辮子了;伊雖然新近裹腳,卻還能幫同七斤嫂做事,捧着十八個銅釘的飯碗,在土場上一瘸一拐的往來。
一九二○年十月
人物介紹
七斤
七斤是一個住在農村的船工,愚昧、麻木、落後,缺乏覺悟,膽小怕事。由於是一個船工,經常往來於城鄉之間,所以,與一般農民相比,他"很知道些時事","是一名出場人物"。但他所知道的時事也非常有限,只是"雷公劈死了蜈蚣精"、 "閨女生了一個夜叉之類";而對辛亥革命則沒有什麼認識,自然更談不上有革命覺悟。正因為他是這樣一個人,所以,"風波"發生在他身上也就不足為怪了。由於"進城便被人剪去了辮子",引疑了這場風波。風波發生之前,他已經因為"皇帝坐了龍庭了","皇帝要辮子"而發愁。風波發生後,趙七爺的恫嚇使他覺得"事情自然非常重大,無可挽回","仿佛受了死刑宣告似的,耳朵里嗡的一聲,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七斤嫂
七斤嫂潑辣粗俗,伶牙俐齒,"恨棒打人",出語刻毒;好勝壓人,強詞奪理,不為人後,並無一般農村婦女的誠厚。她與八一嫂、九斤老太等其他人物一樣,依然自私,落後,愚昧,麻木,生活在渾渾噩噩的不覺悟狀態之中。
趙七爺
趙七爺是鄰村茂源酒店的老闆,同時又是一個封建遺老:不學無術,懂得韜晦,時刻夢想復辟。革命以後,他便將辮子盤在頂上","皇帝坐了龍庭"的消息傳來,他不但立即放下辮子,而且立即穿上那件"於他有慶,於他的仇家有殃"的寶藍色竹布長衫,得意洋洋地跳出來,聲色俱厲地恫嚇農民,並荒唐地為復辟製造"張大帥就是燕人張翼德的後代"之類的輿論。
九斤老太
九斤老太的口頭禪"一代不如一代"不是簡單地寫她不滿的情緒,而是要揭示出陳舊腐朽的保守觀念,從中也能看出農民的狹隘性。作者把國粹家"一代不如一代"的論調折射在九斤老太的身上,表現了對復古家、國粹家的一種諷刺。
作品評價
《風波》充分體現了魯迅清醒、嚴峻的現實主義精神。《風波》中所描繪的浙東農村生活場景,地方色彩鮮明,具有充分的民俗學價值,更重要的是給活動其聞的人物提供了地道的、真實的典型環境。《風波》中的人物描寫簡約精練,白描中寓有很濃的幽默諷刺色彩。--教育部全國高等學校教學研究會理事沈振煜。
作者簡介
魯迅(1881~1936),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者。原名周樹人,字豫山、豫亭,後改名為豫才,浙江紹興人。1918年5月,首次以"魯迅"作筆名,發表了中國文學史上第一篇白話小說《狂人日記》。他的著作以小說、雜文為主,代表作有:小說集《吶喊》、《彷徨》、《故事新編》;散文集《朝花夕拾》;文學論著《中國小說史略》;散文詩集《野草》;雜文集《墳》、《熱風集》、《華蓋集》等18部。毛澤東主席評價他是偉大的無產階級的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是中國文化革命的主將,也被稱為"民族魂"。
參考資料
- ↑ 魯迅 風波主要內容 講述了怎樣一個故事2013-12-18 來源: 3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