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舊事 對聯的故事(二)》郭志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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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賞
陳年舊事 對聯的故事(二)
說真的,當年我們村里真正意義上的文化人不多,但能夠書寫對聯的「文化人」還是有的。因為畢竟不是創作對聯,只是書寫而已,歲數大的小時候讀過些書的老者多能應付一番,有些人可以說頗有造詣。
這其中殊迪邵青游質等人書法上的造詣甚是了得。游質曾經擔任過國民黨部隊的少校秘書,起義後上過軍政大學教過書,據說寫的一手好字。但他性格頗是孤傲,加之居住離的較遠,我一直沒有機會欣賞過他的作品。不過他有個孫女現在在當地文壇混得風生水起,詩畫頗有名頭,估計是隔代遺傳了。在他孫女身上大概能看出他當年的風采了吧。親日派邵青當時是一五十多歲的消瘦老頭。尖嘴猴腮的,常年戴着一付淡黃色的無框眼鏡,鏡片後面是一雙時刻泛着狡詐之光的三角眼。冬天喜歡戴一頂當地老太太們戴的無沿平絨帽,一雙肥褲腿在腳腕處用寬寬的綁腿帶扎的緊緊的。
平時總是一副「我是壞蛋我怕誰」的勁頭。動不動就嚷:你看俺是壞蛋欺負壞蛋啊!看了他的打扮他的神態,體會了他的言行,我深深的佩服了他年輕時候的選擇:他不當漢奸都對不起祖宗給他的這張臉!殊迪雖然也是壞蛋圈子裡的人,可是他除了遊手好閒不事稼穡外的確也沒什麼拿的出手的「罪惡」。所以他總是站在大街上挺着略顯偉岸的身軀,梳着大背頭,器宇軒昂地以一副道貌岸然正人君子的面貌示人。
這兩個壞人一手漂亮的顏體楷書簡直讓現在書法家協會的眾人汗顏。殊迪的字大氣磅礴,邵青的字娟秀清雋,隨便拿出一篇都可以讓後學者臨帖了。所以這兩人每每出現在紅白事的現場出任的都是記賬先生的角色。儘管他們身為壞蛋,但人們在那場合還是對他們表現出足夠的尊敬,他們也煞有其事的拿捏一番。
每當這時候 看到他們神氣活現侃侃而談的樣子,我就忍不住的腹誹一番:你一壞蛋神氣什麼!
驢牛備戰的教訓讓人們繃緊了階級鬥爭這根弦。所以每到年根底下寫對聯的時候,大家寧可捨棄對書法的欣賞,也不敢勞他們老幾位的大駕。誰知道他寫的時候會蔫吧唧唧的給你使上點什麼壞。即使他不是故意製造事端噁心別人,但萬一他們寫的對聯有個一差二錯的,那你貼在自己的門上不是同夥也是同夥了。所以在好看與安全的選擇上,大家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安全。
小將們政治上靠譜,但過了新鮮勁對寫對聯這等大事就等閒視之了。什麼長短對聯,什麼又是一年,再加上字寫的七長八短羅圈腿外八字什麼的,讓大家真的不敢恭維。於是大家把尋找寫家的視線放在了根紅苗正又有點文化水平的人身上。
我爸爸是烈士子弟,又是建國後共產黨自己培養出來的老師校長,自然屬於根紅苗正符合規範的範疇。書寫對聯上升為政治活動,四鄰八家的書寫大任降落在他肩頭也就順理成章了。 當年每到臘月,我們當地的地委機關報《廊坊日報》就會提前刊出半個版面的XXXX年新春聯,這可是當年報紙編輯們為群眾辦的一件大好事。解決了年年春聯都相似的困境,又豐富了對聯內容活躍了氣氛。爸爸每當收到這張報紙就小心翼翼的把它疊好放進抽屜,以備大用。
臘月二十七八開始,一直到三十上午都是爸爸大展身手書寫對聯的最忙碌時刻。爸爸把小飯桌放到炕上,硯台里倒上墨汁,把提前收藏的那張報紙放到桌子邊上,一切都是那麼鄭重其事。然後從躺柜上拿起一卷卷的紅紙,如果記不清是誰家的就看看紙背面用鉛筆寫的名字。確認好了再按固定的尺寸把紙裁成對聯所需的大小。說實在的,我對爸爸的字談不上崇拜,他的字真的讓我不敢恭維,但他的裁紙技術卻讓我佩服之至。爸爸的書法估計是散修,也就是說沒拜過師臨過帖,寫起來就是率性而為的一手行楷。爸爸的字沒有壞蛋殊迪的大氣雋永也趕不上邵青的娟秀清雅。但他的裁紙技術絕對稱得上一絕,在我們村沒有誰可以和他比肩。無論是一張兩張三四張,爸爸都是按部就班的疊好然後徒手一撕,竟然比我用刀裁的都整齊。打下手的我就剩下搬運工的工作,把爸爸寫好的對聯拿到地上負責晾乾再把各家的分別打捆分發。
爸爸寫對聯的時候對各家的內容把控是用心的。他會針對各個人家的特點,從報紙上挑選合適的內容。我四爺爺是一個勤懇本分的人,在給他家書寫的時候爸爸就會挑選一些勤儉持家的內容。覺民也是我們本家的一個爺爺,那個時候他頭上還頂着一頂「叛徒」的帽子,在給他家寫的時候爸爸就儘量選些平和的內容,既不能刺激他也不能讓別人看了以為這「叛徒」要翻天。 事實證明,群眾的眼睛真是雪亮的。他們除了降書寫對聯大任於我爸爸這個烈士子弟兼鄉村中學校長身上,還在村里選擇出了數個政治可靠文化過關的各色人等充當全村對聯寫手。當然這個職務沒有任何組織任命,全憑群眾口口相傳。
我們村的對聯書寫權力從遍地開花變為向「德藝雙馨」者集中的流轉以後,果然改變了前幾年村對聯界狼煙四起烏煙瘴氣的局面,既沒有再出現低級笑話也沒有出現政治問題。 那真是形勢一片大好了啊!不過別誤會,我說的只是對聯。[1]
作者簡介
郭志傑 一九七九年考入廊坊師專中文系。畢業後曾任中學語文老師,後調入宣傳部門和媒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