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義》中，誰是我最喜愛的人(仇媛媛)
作品欣賞
《人民的名義》中，誰是我最喜愛的人
一般的「政劇」我是不大喜歡的，要麼假大空，要麼一味的高大上。因為高考關注熱點的習慣，我想看看這部熱播劇，誰知一看而不可收，以至於周末通曉未眠，連看十九集。
我在想：到底是哪兒深深吸引並打動了我？
當然它的劇情扣人心弦，它的名角陣容讓你欲罷不能。
當然還有比這更重要的，這部戲屬於「憂憤深廣」的那種，觸角由官場深入到社會的方方面面，而且都不是蜻蜓點水，是直擊內核。由於本人平時也好弄點文字，所以還特別關注一部作品對人性的解剖程度。這部戲對人物的塑造是很成功的，複雜性、多樣性、獨特性、真實性，像《紅樓夢》中的人物一樣，編導為我們做了立體的呈現，而且不造作，不矯情，他們都是現實生活中的那一個。
比如高玉良，這個人在開始的很多集，你對他都不會有什麼壞的印象。他欣賞侯亮平，對自己那個一心向上爬的學生祁同偉，常有批評，而且在家裡跟妻子相敬如賓（後來才知，這是表演）。但隨着侯亮平一步步逼近漢東省貪腐的真相，他開始沉不住氣了，人性中自己架構起來的平衡開始受到外力的震顫。他詭辯，忍不住對自己的學生髮火，他不停地挖地，他惶惶不可終日，但又儘可能地不動聲色，控制內心恐懼和惶急的波瀾，他的表情與他的內心是不在一個氣象維度上的。正如預告片中所說：「不動聲色，已是雲波詭譎；莞爾一笑，竟是綿里藏針」。這部戲，劇情是複雜的，人物更是複雜。
高玉良的妻子——吳老師，是大學教授，有智慧，有心機。為了尊嚴、面子，她隱忍得幾乎快將自己扭曲了。她的表情始終很親和，很微妙，但你又能感覺到那看不見的地方似乎才最真實。她為何能忍受丈夫的背叛？為何離婚了還能跟對方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按她自己的話說：因為自尊，不想讓單位的人笑話，不想讓自己無顏面地站在講堂上，也不想失去權力給自己帶來的便利。侯亮平評價她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她是個很現實很真實的人物，對這個人物，凱麗的表演拿捏得很到位。
還有祁同偉，也是塑造得非常精彩的形象。
這是編導、表演層面的成功之處，但這些人物，不是我所喜愛的。觀眾只有喜愛其中的某個或某些人，跟他們有情智上的共鳴，觀看時才會感覺到與知己互動，才能被深深地吸引。當然每個人的「知己」是不一樣的，熊培雲說：「我喜歡祁同偉這個角色遠甚於侯亮平。後者何只是不喜歡啊。」我不明白的是，他說的喜歡與不喜歡是從文學角度講的，還是從人的角度講的？比如我說喜歡祁同偉這個人物，是從文學角度講的，但我不喜歡這個人，「不喜歡」是我對現實中這種人的態度。
我最喜愛，可以讓我引為「知己」的人，是陸亦可和侯亮平——劇中的男女主角。
陸亦可是眼裡揉不得沙子，心裡裝不進塵埃的女子。對那些輕易失身的女人，她氣憤道：她們怎麼不去死啊！當最後得知她小姨（吳老師）因她姨夫（高玉良，省政法委書記）外面有小三而不得不離婚可又不離家的事實時，她也不能理解：她怎麼不去告他啊！陸亦可的生命里是不接受世俗和庸俗的。她雖然已是三十八歲的老姑娘（她自己說的），也見識了種種世相（畢竟是省檢察院的處長），但她始終懷抱着純粹。而有這種持守的人，有時會表現出尖銳的一面，就像黛玉的刻薄與孤傲，既是跟世俗的對抗，也是對自身的保護。
她一直單身，她的「尖銳」，是在拒絕被迫相親。不是不解風情，不是不懂愛，是在等那個自己愛的人向自己表白。可是忠厚善良的陳海，以不願拖累的名義拒絕了彼此的愛，把她介紹給自己認為可以給她更好依靠的公安局長趙東來。
趙東來說陸亦可身上有一股英氣，女人身上有了這股英氣，就會形成與眾不同的格局。他說他欣賞她，衝着他的能欣賞，我對趙東來刮目相看，要知道之前我對這個人沒什麼好印象。能欣賞，說明他不是個小男人，而是個有些格局的男人。
關於男女的格局，陸亦可跟侯亮平的對話，說得很妙。陸亦可說歐陽菁是個小女人，她的格局是一口缸，而李達康是一條大魚，大魚放到一口缸里，所以撐得她很難受，歐陽菁只能要一條小魚。陸亦可說自己的心是大江大海，侯亮平逗她說趙東來是不是那條大魚。陸亦可「哼」了一聲，給了他一個很怪的眼神。
趙東來幹練，有肌肉，能欣賞她，還帶她一同去讀書會，是個很不錯的男人了，但陸亦可始終沒對他表態。我懂，因為在心裡那間最需要共亮的地方，陸亦可是亮的，而趙東來的亮度不夠。侯亮平敢去攔市委書記的車子，趙東來明確表示，換成他不會。陸亦可跟侯亮平一樣，他們不屈從權勢，只信仰正義；不欣賞圓滑，只欣賞正直。所以在有些事情上，陸亦可很侯亮平敢，而趙東來不敢。在這個關鍵的人格點上，趙東來沒能打動陸亦可，對於追求完美的陸亦可來說，此路不通，也就意味着沒法同行。
或許在世人看來，陸亦可是個缺乏柔情，渾身帶刺的女人，一句話，是個不可愛的女人。她的屬下林華華不就說：她哪是女人，她是梁山好漢。包括被稱為「男閨蜜」的侯亮平，也未必真能懂得陸亦可，從這點來看，趙東來是難得的。人們對女人的認識容易受視覺和聽覺的干擾，如果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再加上柔聲細語的女人，很容易被人讀出女人味，而一個有廣泛男人緣的女人，簡直就要被稱為女神了。其實過於表現在外的柔情，恰恰說明缺乏深情。一個有深情的人是不屑於泛泛流露情感的，他/她只會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傾盡所有。陸亦可是個有深情的人，他對陳海的深情，讓她將自己收斂起來，於是給了他人不解風情的感覺。
劇中陸亦可喜歡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已經昏迷不醒的陳海，一個是她的男閨蜜侯亮平，對後者的喜歡，是在一起共事時的惺惺相惜。當侯亮平被人陷害，要接受組織調查時，陸亦可堅決要參與到侯亮平的案子裡，侯亮平拍拍她，讓她留下來負責自己已無權審的劉新建的案子。陸亦可知道，只有劉的案子有突破，才可以救侯亮平。她只好站住，看着侯亮平一步步走了，突然她大喊了一聲：「侯——亮——平——」眼裡淚水滿溢，這是陸亦可情不自禁的流露，侯亮平回過頭，看了看她，那一刻侯亮平也應該明白的，只是他們都寧可叫這種情，為友情。我敢說，陸亦可也只有跟陳海和侯亮平搭檔，才會有工作上的這份默契，她深深懂得，也格外珍惜。
無論是愛情還是友情，陸亦可都是真誠付出的。在很多人的情感都沾染了功利的時下，她的情感取向沒有功利的考量。她愛陳海，是因為陳海的正直，對正義的信仰，是因為陳海對亡妻的深情，雖然明白陳海即便醒來，也未必能過正常人的生活（很多人都提醒過她），但她始終沒有放棄跟陳海在一起的願望。
劇中的男主角侯亮平，一身正氣，陽光帥氣，智慧果敢，很多人喜歡他自不待言的。跟陸亦可一樣，他們身上都有難得的自我守護，比如單純，比如率性，這些美好雖經一路的歲月浸染，卻始終不改，這是令人感動的。在現實的功利選擇中，我們不知不覺有意無意，會丟掉單純，學着複雜；會捨去率性，選擇圓滑；會拋棄直行，選擇苟且：因為都想在現實中得到更多的利益。
如果侯亮平再「圓熟」一些，那麼他就不敢來蹚漢東省的這潭深水；不敢去攔市委書記的車子；不敢去赴山水莊園的鴻門宴；不敢在上級叫停審貪腐案子時，仍堅決地審下去；不敢頂撞自己的老師——自己上級的上級高玉良；更不敢去孤鷹嶺勸手持步槍並已成亡命之徒的祁同偉：但侯亮平卻敢了。
他的勇敢令人敬佩，而他最最打動我的地方，是他跟他老師說的那句話。
他的老師高玉良為勸阻侯亮平深入漢東省貪腐的案子，說：「岳飛被殺是因為情商太低。」可以說劇中的侯亮平和劇外的我，同時被這句話震得瞠目結舌。當然高書記又補充了一句：「因為他不懂揣摩上意。」侯亮平當即反駁道：「我倒以為，是岳飛不願揣摩上意。」好個「不願揣摩」，就這一句，太有共鳴了，也讓我深深感佩作者周梅森，這是「中國最好的聲音」，因為中國人太願揣摩上意了，而這個「揣摩」滋生了人格中的很多弊病。
我在想何為人生的修行？是像祁同偉那樣在撲通一跪時放下尊嚴，在向上攀爬時丟棄原則，在做人處事時沒有底線？當然不是，雖然這种放棄，讓他「勝天半子」，一躍而至省公安廳長的位置。
是人們公認的人情練達，世事洞明？是左右逢源，明哲保身？是不關己事，沉默是金？修行，在很多人看來是磨去「真自己」，裝飾「社會造」：為簡單換一種複雜；為純粹換一種複合，為正直換一種彎曲，為坦蕩換一種揣摩，如此等等。
可陸亦可和侯亮平都沒有接受世俗這種強行的安裝。當祁同偉埋怨哪有這麼多破事天天來糾纏時，他們的高老師說，亮平就沒有這麼多破事糾纏。
所以我覺得能保持一份純粹，不讓世俗對你強行安裝（當然很多人是主動安裝），拒絕成為複雜的「機器人」，這才叫修行。修行很大程度上，不是做人性的加法，而是不加也不減。「加」是閱歷的加，是智慧的加，是能力的加，而未必要為人性附加很多。
若有人說不喜歡侯亮平，因為他莽撞和幼稚；不喜歡陸亦可，因為她沒有女人味：這只能說明，你的心離他們太遠，而跟機器很近。
感謝作者周梅森給這個複雜的世界，送來這麼幾個簡單而純粹的人。 [1]
作者簡介
仇媛媛，網名飛絮飄影，安徽壽州人。中學高級教師，市級學科帶頭人，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