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谝传”的谝传(杨进荣)
作品欣赏
“谝传”的谝传
谝传是一个地域词。它等同于无事时的聚处闲聊,也等同于一种习惯性的休闲交际方式。它也有贬义的成分,你比如商量买卖,对方说谝传呢,偶弄不成……谝传有时也和吹牛粘边,你比如有些人嫉妒心强或心眼小,常听他(她)赞扬谁,总要不由自主地附和几句:你听那个人谝传胡吹呢云云。
谝传一般指谝闲传,又叫谝干传,是山西、陕西关中、陕南部分地方,甘肃天水市、平凉市、庆阳市、定西市、白银市部分地方的方言词汇,意思是说闲话、聊天、闲聊、唠嗑,强调没有主题、无关紧要、漫天胡侃等意义。
谝传这个词,被社会在改良运用的过程中逐步饰以土色,便没有了书卷气息,更多的则好似被施以了社会江湖色彩。
我在喜欢说谝传这个词的环境中长大。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自己还是个孩子,一群从农业合作社——生产队(相当于现在的社)“退休”后的六七十岁老汉老婆子,除过吹风下雨下雪,他们一般会在每天早上八九点,下午三四点,要么到耧岩咀朱家院子里,要么到大湾我家院子里窖台前,蹲一排,老汉勾蛋子下压一把拾粪抄抄,老婆子则夸塌子坐在土地上,手拿一只烂鞋缝补或提一个线杆撵羊毛线。有时你一言我一语地拉家常,有时海阔天空地乱侃,有时谁都不说话。有时声音洪亮,互相抬扛;有时互递烟锅,投机得无法形容;有时谝美了,吃饭都要儿孙们喊叫。他们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好像什么都清楚。即使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也能在散淡中打发没有多少欲望的人生。
那一代人,想起来就如野地里的蒿草,自生自灭。那一代人,相处过就知道他们的故事,隐入烟尘,永远热爱着这片贫瘠的土地。
我在充满谝传的氛围中活得飞短流长。一群人,雨雪天气,聚集在场窑子和羊窑子中,青年男人掐方绊二,年老的坐满炕头,一个古经,说一上午。一次主家,争得面红耳赤。谝传,谝地雨流成河;谝传,谝地雪落满地。阴湿气压地,炊烟爬不上山顶,转来绕去,在堡子下的山湾湾里幽闲自在。他们要回家吃饭了,一个个把烂裹脱一夹,猫着腰,匆忙返回各自的家中。他们步入巷道的样子,清晰如在眼前。
他们谝老人,谝孩子,谝一家五分的自留地,谝街道逢集日的趣事,谝公社书记戴的那付墨镜,谝谁家出嫁女子娶儿媳妇子的彩礼。当然谝起孩子,首当其冲的要谝到我,谝我的倔犟,不是乖孩子;谝我的穷,上学不爱劳动;谝我的喜欢讲书本故事,在一些人的眼中那叫吹牛皮。大人说啥就是啥,读书根本无用,不吭不响,劳动娶妻生孩子,就是守望土地一辈子人眼中的好孩子。说实话有许多在他们看来的乖孩子,被家长"害"的面目全非。这些人原本学习很好,补习一年,就能成为对国家社会更有用的人,好生生被家长耽误了。他们家庭状况原比家徒四壁的我家好很多,供一两个高中学生,没有多大问题。
物质的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穷,缺少对人对事的前景展望。有些文化和仪礼并不是优秀传统,而是一种文化糟粕,几千年了,不扔不弃,惟恐丢掉它,自己就失去了被尊重的资格。夜里,我翻开中学时的学习笔记,真佩服连一条裤子都穿不起的年代,想方设法读了那么多的书,并认真地做了那么多的读书笔记。
不知憎恶的心性,救了我的青春,激活了我的人生,让我至今无论多烦多恼,只要沉浸在书本中,就能宠辱皆忘,淋漓酣畅。
我在谝传的尘世里沉浮,但始终没被谝传的人影响思维。谝传的人也分很多种。有行谝,有业谝,有缘谝,有恶谝。有捧奉的谝,有贬低的谝。谝传只要不损及别人,都是消磨时光的方式。遗憾的是,我们的谝传,三个一撮,四个一团,八分诋毁他人的多,而引古喻今,开启人心智的少。你要说一些有教益的话,比谝传高档的帽子就会扣在你的头顶一一吹牛。而你一旦被这顶帽子所扣,则很有可能你已被他人孤立,或被组织另眼相看。
细思极恐,好多优秀的人才,都被一群谝传的人胡弄在了体制边沿和行业核心圈之外。我有个同乡,师范大学中文教育专业毕业,业务超群。但他不会巴结人,别人谝传的时候,他要学习创作,妒忌的人不断在领导面前谝他的传,让他与先进、高级职称无缘。一气之下,夫妻跑到了开放地区,现在是开放地区的知名中学校长……
我很早就洞悉了谝传有时会害了别人也误了自己。所以不听谝传者的胡说八道,只信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古训,为此,被唾弃过,被孤立过,被诽谤过,被污黑过,但无论怎样,我都以学习学习再学习,送流年,迎春晓,终于活成了我想要的样子!
你口中的我不是我,你谝的不是我需要的。因为无用,所以不听。让坚持在能开花的日子开花,能结籽的时候结籽。
今天,我在荒原上站立,看荒凉里的草长成了草,多少有些令我欣慰和激动。[1]
作者简介
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西北星,陇上田园诗人,作家,中国传统文化的爱好者和乡土文化的资深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