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今釋〔明代〕
激浪輸風,偏絕分、乘風破浪。灘聲戰、冰霜競冷,雷霆失壯。鹿角狼頭休地險,龍蟠虎踞無天相。問何人喚汝作黃巢?真還謗。
雨欲退,雲不放。海欲進,江不讓。早堆垝一笑,萬機俱喪。老去已忘行止計,病來莫算安危帳。是鐵衣着盡着僧衣,堪相傍。
譯文
激浪捲起了狂風,我偏偏沒機會去乘風破浪。灘聲嗚咽,如在酣戰,雄壯過於雷霆,寒冷不遜冰霜。那鹿角狼頭之灘算不上是險境,那龍盤虎踞之城也得不到老天護佑。是誰把你喚作「黃巢」,是真有其事?還是污衊誹謗?
秋雨欲退,愁雲不收,海浪欲盡,江水不讓。我早已登高一笑,忘掉了人世煩惱。人老了,不再想什麼出處行止,病了,也不再算什麼安危賬,穿破鐵衣後再拾起僧衣,自認為堪與我相伴。
賞析
這是一首弔古傷今、借景抒懷的詞作。大約作於詩人抗清失敗、削髮為僧之後。
唐末的黃巢,曾率領義軍轉戰南北,先後渡過長江、黃河、湘江、北江等許多江河。黃巢磯當是他曾經渡過的一個險渡,故得此名。但是由於黃巢一生中經過的險渡很多,故現在已難以知道「黃巢磯」究在何處。黃巢,在封建時代中,當然是一個「逆賊」,而「黃巢磯」也就成為一個惡名。古人重名,所以當他們路經一些有「惡名」的地方時,往往會表示憎惡。傳說「縣名勝母而曾子不入,邑號朝歌而墨子回車」(《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對這種地方連經過都不願意,更不用說作詩吟詠了。「黃巢磯」這樣一個地方,誰願意為它而動吟興呢?然而世上本有非常之人,能作非常之詩,金堡就是一位非常之詞人!他曾積極參加抗清鬥爭,後在南明永曆政權中受黨人傾軋,謫戍清浪衛。桂林失陷,遂絕世事,削髮為僧,法名今釋,號澹歸。他堅持氣節決不向清統治者屈服,實乃一位身披袈裟的奇士。當他路經黃巢磯時,其反映就不同流俗了。在他看來,此磯既是自然界的天險,又是歷史上的古戰場,面對着江中兼天的激浪和江邊高聳的絕壁,思念起古代曾在此地叱咤風雲的豪傑,不由得熱血沸騰,奇情壯思奔涌而出。「激浪輸風」、「灘聲戰、冰霜競冷,雷霆失壯」,大風狂浪,挾帶着憤怒的感情和不屈的鬥志,這究竟是江面上的壯觀,還是心海中的波瀾呢?「鹿角狼頭」用杜詩「鹿角真走險,狼頭如跋胡」(《白帝城放船出瞿塘峽久居夔府將適江陵漂泊有詩》)之意,指山勢險峻。「龍蟠虎踞」乃用諸葛亮語,指地形雄奇。如此險要之地,竟然說是「休地險」、「無天相」,意謂若無天時,則地險實不足恃。這是否指明代的江山終於亡於異族之手,雖有天險也無濟於事呢?我們不能肯定,但詩人心頭的憤懣之意卻是可以感受到的。正因如此,詩人對天發問:把此地喚作「黃巢磯」,是真實還是誹謗?
下片由懷古轉入抒情。風雨難止,江海相激,這種波譎雲詭、變幻莫測的自然現象正是世事滄桑的象徵。對於詩人這種曾經滄海的人來說,世事滄桑早已是司空見慣之事,縱然面對大風巨浪,又何足道哉!更何足懼哉!據說黃巢兵敗之後,避難隱居於雪竇寺為僧,曾作詩云:「三十年前草上飛,鐵衣着盡着僧衣。天津橋上無人識,獨倚危闌看落暉。」(原載陶谷《五代亂紀》)其實此詩是後人據元稹的《智度師》詩二首改寫而成以嫁名於黃巢的,但是流傳很廣,詞人也以之為黃巢詩。「鐵衣着盡着僧衣」,這與他本人的經歷是何等相似!「堪相傍」,這是說堪與「黃巢磯」相傍,還是說堪與黃巢相傍呢?這兩種解讀其實是一樣的,因為這反正與黃巢這個人物有關。讀到這裡,我們才能給上片末句所提出的問題作出回答,詩人對黃巢是持肯定態度的,所以在他看來,把這個雄偉奇險的江磯稱作黃巢磯,實在是名符其實的,這並不是誹謗。這種寫法不但做到了前後的呼應,而且把當時不宜直接說出的意思蘊含在字裡行間,相當巧妙。
最後,此詞題作「大風泊黃巢磯下」,意即因大風不能行舟而停泊於此。首句中「偏絕分、乘風破浪」即從側面寫出此意;「絕分」,猶無緣。然而這顯然又有人生壯志不得實現一層意思在內,而這與下片中故作淡泊,似乎已忘卻乘風破浪之志的表白互為表里。這樣,題目自身的本意與所寓之深層意蘊融合無痕,這也是我們讀此詞時應該注意的。
今釋
今釋,字澹歸,杭州人,本姓金,名堡,字道隱,號衛公。明崇禎庚辰進士,官禮科都給事中。韶州丹霞侍僧。有《遍行堂集》。[1]